碼頭上熱鬨極了,大船小船停了無數,上船下船,人來人往,到處是卸貨的長工。
白素貞很快就找到了一艘風評不錯的客船,這艘客船是過江去永興的。船上客人快滿了,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船家,等等,我妹妹也要上船。”
臨到上船,白素貞將提著的包袱塞給“小青”道:“你先去安頓下來,等來日再請你姨母幫忙一起尋找父母。也說不定,你父母就在永興等你。包袱裡有一些盤纏,應該夠你到姨母家了,路上小心——路上不要打開包袱。船錢我幫你已經付了。”
“白姐姐,我......”
船家有些不耐煩:“唉,小娘子,還上不上船?再不上來我們開船了。”
“就來——”
“小青”隻得站上船,船夫解係繩,將槳一撐,船隻離岸,白素貞已經轉身離去。
她有些悵然地想,白姐姐,我都還來得及告訴你我叫什麼......
船一搖晃,從包裹裡滾出了一顆石子樣的東西,骨碌碌滾到了她裙下。
女孩低頭去撿,卻吃驚地發現那竟然是一顆連她這樣的鄉下丫頭也知道很貴重的翡翠珠!
她心裡怦怦直跳,挑開包裹一角,悄悄一看,險些被其中的貓兒石、夜明珠、金釵等晃花了眼。
嚇得摟緊包裹,見左右的同行人無人注意,她趕緊把翡翠珠放進衣袖,抬頭望向那抹越來越遠的白影,眼圈卻突然紅了。
*
白素貞目送航船遠去,一轉身,就看到許宣、李捕頭站在她身後。
許宣清俊白皙,常常含笑的臉蛋難得有些陰沉,語氣也有點咄咄逼人:“娘子到碼頭來乾什麼?”
白素貞不以為意。
她早就知道,以李家在錢塘縣的人脈之廣,眼線之多,她雇車去碼頭的事情立刻就會被車行傳到李捕頭、許宣耳中。
他們肯定會馬上追上來。
所以,她也從沒有想過要跟女孩一起逃走——他們不可能放過她,她如果跟著女孩一起上船,十有**,李捕頭、許宣會窮追不舍。到那時,隻怕那女孩也要一起被抓回去,落回拐子手裡。
她隻是語氣尋常道:“我來送人。夥計們沒跟官人說嗎?我昔日一位情同姊妹的舊仆生計無著,遠來杭城投奔我。但是官人也知道我過去的身份哪裡見得人?我這位舊仆也是煙花裡出來的,我不能收留她給官人添麻煩。隻好打發了她一些銀子,全了主仆情分,送她自去投親。”
這跟夥計們、以及鄰舍口裡的都對得上。
許宣跟李捕頭對視一眼,許宣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重新露出笑來:“原來如此,娘子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算不能留她,也好歹招待住幾天。”
“那倒不必。她跟我不一樣,家中還有至親,哪能長住錢塘縣?”白素貞道:“倒是官人和姐夫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行色匆匆?難道怕我跑了,沒人幫姐姐湊份子不成?”
聽她話中似有怨,許宣立刻解釋道:“我這不是擔心娘子嗎?娘子今天出門時氣衝衝的,喊都喊不住。我怕你跟姐姐要吵起來,就去姐姐那找你。結果她說你早就走了。我趕緊回到家,也沒看見人。正要出去找,卻聽人說娘子帶了個叫小青的青衣侍女往碼頭去了。那青衣侍女我思量著似乎是娘子身邊舊人,霎時嚇壞了小乙,以為娘子生了我氣,要回姑蘇去。所以跟姐夫趕緊到碼頭給娘子賠罪。”
他唱了喏,低頭作揖:“小生給娘子賠罪了——娘子寬宏大量,千萬原諒小乙衝撞。”
見她凝眉不語,他又悄悄牽了牽她的衣袖,清俊眉眼綣綣:“素貞,彆走。沒了你,我活不了了。”
純摯清朗的美少年如此牽衣低眉,癡癡多情。任是怎樣鐵石心腸的女兒家怕是也心腸軟成一攤春水。
白素貞果然動容,軟了眉眼,歎道:“許郎,這次罷了,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你我好好地開著保安堂便罷,什麼放印子錢,那是做不得的。”
許宣忙道:“娘子說得是,我們不做就是了。”說著,給李捕頭使了個眼色。
李捕頭也道:“唉,我素日忙於公務,很少管家裡。嬌嬌乾這個,也是迫於無奈,為了支撐生計。隻是萬萬不該強要弟妹參與,還害得你們夫妻二人吵了起來。我這裡替她給弟妹賠不是了。”
白素貞道:“姐夫不必如此。一家人哪有隔日氣?倒是我不體諒姐姐,向她亂發脾氣。改日我也去向姐姐告罪。”
如此這般,於是又是和和氣氣。許宣、李捕頭看白素貞沒跑,心也放下,沒去管那艘遠去的航船。
李捕頭還有公務,自去不提。
許宣扶著白素貞上了馬車,夫妻相攜還家。
等回到保安堂,許宣又一番溫柔小意不提,見白素貞似是完全消氣了,他裝作無意試探道:“娘子,店裡的名貴藥材不夠了,一位有錢的客人又急著要訂。我想再去進一批新鮮的,隻是保安堂的周轉資金實在抽不來這麼一筆了。”
白素貞道:“差多少?”
許宣報了一個數字。
白素貞沉吟一番:“許郎,我這剩下的珠寶全都變賣了,這個數也是湊不齊的。”
“不過——”她湊到許宣耳邊,聲音極輕:“我還有幾箱昔日的首飾金銀放在彆處,如果拿出來,這筆錢也不過是零頭罷了。”
“什麼——?”許宣聽得“幾箱”,極力控製表情,實則眼珠子裡都透出“果然如此”的狂喜。
看著他那有些扭曲卻還想極力掩飾的俊容,白素貞麵上柔情款款,心底卻冷得結了大片大片的寒冰。嗤笑起自己:白素貞啊白素貞,枉你自詡風月見慣,為什麼昔日裡給那虛假的甜言蜜語蒙在眼上,竟看不穿這點一戳就破的伎倆?
說什麼絕代無雙郎。分明瞎了一雙眼,錯將紅線係在鬣狗禿鷲身!
“許郎不會怪我有意隱瞞,到現在才說吧?”
“不會不會——娘子,你過去受了那麼多的苦,吃了這麼多的罪,一朝得離苦海,難道小乙能怪你小心翼翼?”
白素貞笑盈盈地,深受感動:“官人既然不怪,那以後素貞就真的再無隱瞞了。過幾天,我就去取一箱來,那時,官人與我同去如何?”
許宣這一刻也當真動了情,忙將她摟在懷裡,對著紅燭就開始山盟海誓。
他卻看不到把臉靠在他懷裡的白素貞,這一刻是何等冰冷的神態。
原本的春容花貌似都凝結不開,橙紅溫暖的燭光蕩在她美麗的五官上。隻照出一味近乎詭異的冰冷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