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許宣、白素貞徹底和好了。
白素貞起了個大早,坐在窗前,對著銅鏡,精心把妝理。
理雲鬢、簪步搖。
畫蛾眉、貼花黃。
撲香腮、點絳唇。
箱籠逐次開,穿上雙鳳襖、係上百花裙。
珍珠帶勒出楊柳腰,翡翠佩叮當壓裙曳。
陽光照進來,金光明明滅滅流轉銅鏡。
她攬鏡相照,卻總覺得有些不足。撿了一樣又一樣釵環首飾,仍不滿意,直到鼻尖嗅到香氣,側過頭去,看到窗邊不知何時落了一朵杏花。
福至心靈,她撿起杏花,將杏花也簪在了烏壓壓髻上。
一點天生地養的清新生氣,霎時中和了盛裝的濃麗。直是天然風流。
鏡中便婉轉站著一個絕代佳人了。
沒有青澀,也不曾老去。二十出頭,正是最好的年紀。
白素貞撫了撫臉頰,對著銅鏡喃喃自語:“這樣年輕,這樣美貌......”
許宣醒來,被她驚豔,目眩神迷。
白素貞看到他醒了,回身對他一笑:“許郎,我好看嗎?”
“好看......我娶到娘子,三生有幸。隻是今天娘子怎麼起的這麼早,打扮得這麼好看?”
“今天我心情好,想去遊湖。”白素貞在他額前輕輕一吻:“一整天。”
昨天山盟海誓說得太多,白素貞在他懷裡太溫順多情。
縱使是深知女子多狡黠的許宣,也再不懷疑自己終於馴服了她。
財富與美人,他將一齊擁有。
他帶著男人自覺完全掌握了一個女人的那種得意,握住她的手,溫情脈脈,囑咐:
“前幾天害娘子受了氣,你去湖上解解悶也好。今天家裡有小乙操持。隻是去時要走大路,回來要趁天光亮。”
白素貞打開了房門,四月陽光照了進來,一陣甜蜜清新略帶濕潤土腥氣的繾綣清風迎麵吹來。院中綠濃紅密,春色稠得發膩,明亮得似夢如幻。
華美衣裙被陽光照得近乎通亮;臂上紗帛被風吹得飛舞。她恍惚中,似覺自己在一場春日大夢當中。
伸了一個懶腰,白素貞忽然笑了,聲音輕快地應答許宣:
“我會的。我會看清路,再不迷途。我會趁天亮、早回還。”
走出保安堂的那一刻,白素貞抬起頭。
天空還是以往的天空。因時候尚早,還有些泛著魚肚白,晨風微冷。
但不知道為什麼,今晨,她走出保安堂,看到這片天空的那一刻,忽覺有某種無形無質的薄霧散去了,仿佛是人間春夢今方醒,周遭一切都真實了許多。
真實許多......
腦海中一念閃過,忽然,一陣陣清晰的痛苦吟哦聲似破開阻擋,傳入她耳中。
白素貞下意識地看向周圍的環境,瞳孔猛然一縮,倒退一步:“這是......”
*
資深者們一直密切地關注著白素貞。
“嗯?”就在白素貞發現李許氏放高利貸時,資深者們驚訝了:“這是什麼?”
他們所站的錢塘縣的街道上,忽然有一個角落發出了哢擦一聲,褪去了一層“柔光”。
——本來,在“第一次盜官銀”的劇情中,整個世界雖然看似清晰如4K高清,但整體的世界也跟蒙著一層柔光濾鏡一樣,有時候隨著白素貞忐忑、羞澀、甜蜜、氣憤等種種不同的情緒情感而變幻濾鏡色調,仿佛在《白蛇傳》的傳說故事的舞台上打光。
因此這段劇情當中的有些布景蒙著太重的夢幻磨皮“濾鏡”,導致細節模糊,但顯得整座城極具江南名城的美色。
而此刻,隨著劇情的發展,白素貞發現李許氏放高利貸開始,街道上一角的“濾鏡”忽然破碎了,顯出了極為真實黯淡的色調。
“難道我們現在看到的劇情還不夠接近真正的主線劇情?”王勇看到這樣的情況,皺起眉:隨著一層層深入文本世界,文本世界會越來越真實。出現這種劇情層進一步真實的情況,往往說明發展到現在的劇情,還有再探究的隱情,不夠接近真正的主線劇情,不夠接近真實的劇情層。
“王隊,什麼意思?難道這裡不是<白蛇傳>嗎?白素貞的故事不就是<白蛇傳>的主線劇情嗎?”陳薇不解。
王勇擰眉看了一眼仍然停留在“第一次盜官銀”那一頁的核心文本:“文本世界中,什麼可能都有。繼續觀察,看看第一次盜官銀這個劇情會以怎樣的形式實現。”
隨後,故事急轉直下,白素貞聽到小青告訴她李捕頭其實是參與拐子買賣鏈條的一環,白素貞無意中聽到許宣和李捕頭的設計而不敢置信,白素貞送彆小青,試探許宣最終絕望。
隨著故事急轉直下,罩在杭城上的“濾鏡”碎得越來越快,仿佛劇情層逐漸解開一層層薄紗,越來越真實。
等到此刻白素貞走出保安堂的那一刻,天上地下,蒙在主要場景杭城上的那一層“濾鏡”忽然齊齊破碎,整個杭州城、錢塘縣在劇情層的真實模樣,終於被所有人看見——包括“主角”白素貞。
不禁白素貞嚇得倒退一步,茫然失措。
資深者們也禁不住吃驚。陳薇喃喃:“這是......”
*
深巷中十分幽靜。一重重,儘是木門幽閉、青瓦白牆的人家。而更杏花栽種其中。一夜春雨過去,沾著露珠的紅杏爬在白雪牆頭。石板上,雨打下的杏花鋪了一地。
隻是深巷中的杏花,同樣也落在了牆根的小乞丐身上。
他骨瘦如柴,唯有肚子高高鼓起,嘴角塞著杏花混著泥土,一動不動,臉色青紫,顯然已經死了。
一扇木門嘎吱嘎吱地開了,打破了巷中幽靜。林嬸子打著哈欠,拿著掃帚開了木門,要掃桂花。看見死去的小乞丐,麵露可惜:“啊,昨天忘了用這個了。今個就死了,浪費了。”
木門後探出一個小男孩天真無邪的臉:“媽,我想出去放紙鳶。”
“去唄。”
小男孩隨意瞥了一眼牆角同齡人的屍骸,舉著自己的風箏高高興興地,像跑過一堆垃圾那樣,跑過了這個小乞丐,與自己的同伴們呼朋引伴地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