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晝。”辛深補了一句,“多笑笑,你這麼不開心,難道是在等誰的祝福?”
大家都笑了,隻有林晝的嘴角更沉了。
林晝下意識就去找屏幕裡寧縱的影子,找了一圈沒找到,他才想到,他20歲的時候,寧縱已經離開了兩年,當然不在他身邊。
林晝不再想,繼續看。
視頻裡,大家給他慶祝完生日後,他們紛紛離開,隻有他一個人沉默地坐在那裡。
林晝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喝完一杯後,很快又倒了一杯,他明明酒量不好,卻這麼一杯杯麻木地喝著。
整個人似隱在晦暗裡一樣,毫無人氣。
看到這個場景,林晝忽然覺得他太陽穴隱隱的痛,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冬天太冷,明明他現在沒有經曆當時的場景,卻覺得心臟磨著鈍鈍的澀。
視頻的林晝一個人坐了很久,他看著空氣,低低哽咽道。
“哥,兩年了,你也該回來了,為什麼你不回家?”
這句話重重刺入林晝的耳中,他瞳仁驀地睜大。
時隔三年,刻意遺忘的回憶,轟然回到了他的腦海。
林晝的臉霎時變得蒼白,他終於記起了那晚發生的事情,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刻意遺忘那個晚上。
他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夜,他記得那晚落著淅瀝的冷雨,雨不大,細細密密的,卻仿佛沒有儘頭。
林晝的嘴唇微微顫抖,他按捺下心思,繼續往下看。
視頻裡的他極力克製情緒,但眼角卻微微發紅,黑夜勾勒出他單薄的身影。
林晝聽見當時的自己說。
“就連陌生人也比我們的關係好……哥,你到底討厭我哪裡?”
“哥,今天是我生日,你忘了我這個弟弟嗎?”
視頻裡的一聲聲刺進耳中,林晝關了視頻,他緩慢地長出了一口氣,身子抵在沙發上。
剩下的已經不用看了,因為一幕幕完全在他腦海裡回放著。
當時林晝喝醉了酒,醉得很深,酒意催人心,催生的不僅僅是醺醉,更是一腔情長。
然後,他給寧縱打了一個越洋電話。
手機被接通,但他卻沒有說話,他從未打電話給寧縱過,借著酒意才敢做出這個行為。
他終於撥通了那個號碼,卻沒膽量說了。他有些忐忑,呼出的氣息有些急。
他在等寧縱先開口。
許久,寧縱終於說話了:“你……”
這道熟悉的聲線湧進林晝的耳中,林晝卻仿佛秘密被看破一樣,倉皇逃離般掛了手機,手機滾落在地板上。
他卻恍若未察。
手機恰好沒電了。
林晝在地上坐了很久,雨勢逐漸變大,隔著窗也能聽到滂沱的聲音,風聲掠過窗欞。
林晝的聲音低得掩在風中。
“為什麼你會是我的哥哥,我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我那麼討厭你,可是,哥,我又那麼……”
欲言又止,即便他醉著,也終究不敢講出剩下那句話。
回憶結束。
林晝閉著眼睛,半晌,他自嘲般地笑了。
隻有他清楚,剩下那半句未說出的話是什麼。除了那個最不可思議的原因,不會再有第二個答案。
那句欲言又止的話是……
“我那麼討厭你,可是,哥,我又那麼喜歡你。”
曾經的一切,明晰地在林晝麵前展現。
他喜歡他哥,對那個驚豔他年少所有時光的人,他明明早就動了心。
林晝再也無法否認,他一直試圖想在他哥冷漠的世界裡,拚了命也想容納下一個小小的自己。
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和他哥拍戲的時候,兩人住在對麵那短短的幾個月,卻成了他生命裡最難忘的時光。
林晝半闔著眼,縫隙裡投下來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
那個三年前不合時宜的越洋電話。
那場誰也不知道的醉酒裡,他放肆地醉了一會,第一次肆無忌憚地拋開了所有的自尊和偽裝。
酒醒後,他還是那個囂張嶙峋的人,徹底把心思藏在心底。
誰都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誰都不會去戳破那自欺欺人的假象。
不知從何開始,林晝初嘗暗戀的滋味,暗戀的那人卻是他的哥哥。
現實卻無情地教會他一件事,喜歡上自己的哥哥是原罪,而且罪無可恕。
之後,寧縱毫無征兆的冷漠,更成了一把刀,刀懸心上,逼少年向現實低頭。
於是,林晝選了一個對他們兩人最有利的方式。
如果他不能喜歡他哥,那就讓他哥討厭自己,他故意一次次挑釁寧縱,故意用更無情的話刺傷他哥。
他天真地以為,隻有討厭才能長長久久地存在,就像他哥討厭他一樣。
喜歡一直是討厭的背麵,用這樣一種方式也可以把兩個相看兩相厭的人,淺薄地維係在一起。
他和寧縱都喜歡上了自己的兄弟,他們不約而同默認了這種方式。
在這十年間,他們都完美貫徹了這個原則,冷漠對人,無情對己,他們一直都做得很好。
林晝緊繃著唇,他和他哥,一個總是隱忍不說,一個總是自欺欺人,兜兜轉轉就過了這麼多年。
林晝瞥了一眼寧縱的房間,門緊閉著,好像一道涇渭分明的線,就這麼把他們封閉在彼此的世界以外。
他站起身,走了過去。
房門打開,窗簾敞著,光斜斜地照入,消散了一室的黯沉,推開了這道門,就像推開了他們的曾經。
林晝認真地打量著這裡。
寧縱離開了四年。
這四年裡,林晝從來沒有進過這裡。他會讓人經常打掃這個房間,他騙寧縱是他媽讓他這麼做的。
其實明明是他,一直隱隱地期待,他哥有一天能夠重新回到這個家。
林晝心情湧動。
雖然他很少來過他哥的房間,但他單單站在這裡,就算他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他哥曾經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他輕歎一聲。
他到底默默觀察了他哥多久,才會把每一個細節都深深記在心裡。
如果他哥沒有挑破這層紙,他還想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他們都太過成熟,欺瞞了所有的天真,所以跋涉到對方身邊的那條路,才會這樣漫長而曲折。
林晝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寧縱18歲生日那天,母親孔絮香當時問了寧縱一個問題:“阿縱,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當時他也在場,下意識看向寧縱。
這個問題問出的時候,寧縱身子微微一僵。下一秒,他緩慢地偏頭,視線望向林晝,視線看不分明。
在林晝印象中,那是他哥第一次這樣長久地,沉默地注視著他。
明明孔絮香問的人是寧縱,寧縱卻看著他。
在那個日影喧囂悶熱的夏季,寧縱不說,也不答,隻是靜靜地望著林晝。
日色在寧縱身上蔓延出料峭又修長的影子,沉在他的唇上,卻泛著蒼白的色調。
林晝到現在還記得,寧縱的臉色很差。
就像是一尊隨時都會傾倒的玻璃器具,輕易的一道外力,就能讓裡頭裂縫遍布,碎片坍塌。
寧縱看著林晝,低低說了一句,語氣有些哀傷:“我想要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林晝的眼角微微發澀,現在回想當時的場景,細枝脈絡都藏儘了那些難言的情感。
寧縱想要什麼?
這麼淺顯的答案,在他哥18歲的時候就已經隱晦地展現在他麵前,他哥早就說了那個答案。
自始至終,他哥唯一想要的,隻有他。
他明明早就應該知道。
林晝極力平息了心情,他現在已經清楚自己的心意,他急切地想讓寧縱也知道。
他撥通了寧縱的號碼,手機抵在耳側,很快,就被接起。
他們誰都沒有開口,隻有彼此的呼吸聲,一聲聲敲在耳側。
林晝這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就算他的氣息隔著手機傳來,都會讓他心動。
林晝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哥。”
“嗯。”寧縱的聲音有些啞。
林晝的語氣十分認真:“我有話對你說。”
他強調著吐出一句:“你彆過來,我去找你,我要當麵和你說。”
電話裡說不夠鄭重,他想親口告訴他哥。
男朋友這個稱號,他挺喜歡的。
寂靜了幾秒,他聽到寧縱低啞的聲音。
“我等你。”
手機掛斷,林晝感覺他的耳朵有些燙,他想,他等不及要告訴寧縱他的心思了。
明明這麼久他都等下來了,現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他卻覺得十分煎熬。
林晝換了衣服,立即下了樓,開車前往寧縱的家。
天氣很熱,一路行來,都是繁盛的墨綠樹影,光影在枝頭落下。林晝的手覆在方向盤上,他往外瞥了一眼。
斑駁老舊的牆角,攀附著綠色植株。
十年前,隻長出了嫩綠的新葉。十年後,這種沒有溫度的深綠色,已經盛大到可以延伸到陽光觸及的每一方角落。
就像十年來他和寧縱的種種,他們越是分離,就越是緊密,他們就像兩株密不可分的植株,哪怕纏著刺,繞著荊棘。
但他們的每一處感官都在為對方戰栗。
他們生來就注定會在一起。
林晝驀地腳踩油門,車子疾馳在路上,他等不及要見到他哥了。
林晝壓縮了很多時間,終於到了寧縱的家,車子停下,林晝忽然有些緊張。
他現在23歲,早過了那個年少輕狂,恣意放縱的年紀。
可是無論何時,隻要他哥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地,拋棄所有無謂的堅持。
走到他哥的身邊,說一句。
“哥,我也喜歡你,或許比你喜歡我還要深。”
林晝平複下呼吸,他下了車,朝寧縱的家走去。
他剛走了一段路,視線就瞥到一人,他幾乎是貪戀般把目光籠在那人的身上。
入目是喧囂的綠,但林晝卻隻看見了那個頎長的身影。
此時,悶熱無風、蟬鳴不歇的長街,寧縱長身而立,熟悉的白色襯衣,乾淨清冷的眉眼。
一如當初那樣。
他哥淡淡的一眼,輕易就燃燒了他因為悸動而兵荒馬亂的一整個青春。
林晝讓寧縱彆過來,寧縱就真的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不往前,不後退,等著他走近。
他們那麼默契,不需要說什麼,就已經知曉了彼此的心意。
林晝覺得,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暗戀著他哥,卻又強撐著年少時最後一絲驕傲的少年。
可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晝輕輕地笑了。
嘶啞的蟬鳴,愈加蒼綠的枝椏,還有熾熱漫天的驕陽,足以開展一段嶄新的旅程。
他和他哥的故事,會在這個夏天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