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淩銳刀法,莫說是個五歲小童,即便是五十歲的大修,見到了也會嘖嘖稱讚。
但薛蒙十式舞畢,坐在石上的那個小孩兒依舊自顧自地吹他的葉子,似乎眼前這一切沒什麼好看,更沒什麼好稱奇的。
薛蒙有些氣不過,收了刀,自竹林上端一躍而下,輕飄飄落於楚晚寧麵前。
“小孩兒。”
“……”
“喂小孩兒,說你呢。”
楚晚寧放下竹葉,緩緩睜開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怎麼?你師父沒教你跟人說話要客氣些?彆一開口就喂啊喂的。我有名字。”
“我管你叫什麼名字呢。”薛蒙原本還想好好說話,一聽他開口就帶刺兒,頓時沒了好氣兒,“給我閃邊兒去,你也瞧見了,刀劍不長眼,當心我一刀下來削著你腦袋。”
楚晚寧漫不經心地說:“你連我腦袋都避不過去,還練什麼?”
“你!”薛蒙從小到大哪裡被這樣頂撞過,何況對方還是個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初階弟子,頓時又臊又惱,忿然道,“你與我講話竟然這樣沒大沒小,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晚寧淡淡瞥他:“你是誰?”
“……我是死生之巔的少主。”薛蒙簡直要窒息了,“你竟連這都不知道?”
楚晚寧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原本那張臉上,會顯得很嘲諷,在現在這張稚氣可愛的臉上,就更加嘲諷得沒了邊兒。
“少主而已,又不是尊主。為什麼非得知道。”
“你你你、你你說什麼?”
“放下你的架子,好好練刀。”
楚晚寧說完這句話,又自顧自地垂下纖長眼睫,徐徐吹響了竹葉,悠緩的曲樂聲如風中飄絮,輾轉浮沉。
薛蒙真的要被氣死了,啊地大叫一聲,居然和一個小孩子飆上了勁。不過就算再氣,他也不願打孩子,便隻好騰空上林,刷刷劈斬,霎時間林木摧折倒伏,愣是在這空幽曲中舞出一通暴戾凶危的刀法。
他的刀又快又狠,刀光閃動間,數十根翠竹的尖梢都被削成了鈍刺。若是擊敵,這些鈍刺就該是吹毛斷發的尖針,不過教訓自己門派下的晚輩弟子,點到為止就好。
數百道鈍刺直直朝著楚晚寧落去,眼見著就要傷到人了,薛蒙一個疾掠,準備輕功落下,帶著這不懂事的小弟子避閃開。
他倒不是真的想要打傷這個孩子,隻不過想要嚇嚇人家而已。豈料就在他飛身而下的同時,那孩子停止吹奏,將指尖嫩綠竹葉一彈,那薄薄竹葉瞬間在他指尖碎成百縷細絲。
幾乎是瞬間,那百縷細絲精準地朝著劈落的鈍刺襲去。
風都像是凝滯了。
楚晚寧站起來,與此同時,百段鈍刺在他周遭霎時化為齏粉。
灰飛煙滅!
薛蒙驚呆了,立在原處,臉上青紅交加,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眼前那個稚氣小童簌簌抬起睫毛,銀藍色的弟子服飄飛拂動,他朝薛蒙笑了笑:“還來嗎?”
薛蒙:“……”
“刀勢淩厲,卻無章法。太過心浮氣躁。”
薛蒙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楚晚寧道:“從剛才的靈雀式重來吧,你按著我的曲聲再舞一遍,我吹完一節,你擊完一式,不可再快。”
被小孩子這樣指點,薛蒙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咬著嘴唇僵著不動,楚晚寧也不催他,隻在一邊等著,等薛蒙是否能為了修行而放下身段,寧願聽一個半大孩童的話語。
等了一會兒,薛蒙忽然懊喪地跺了跺腳,甩了劍,轉身就走。
楚晚寧見他負氣離去,神情略微黯淡。心道,薛蒙這樣不能虛懷受教,實在是有些可惜……
然而未及想完,就又見他拾起了地上一段樹枝,回過頭來,口氣很差:“那、那我用樹枝好了,萬一打到你。”
楚晚寧頓了頓,唇邊帶上了笑,他點頭道:“好。”
薛蒙替他摘了一片竹葉,擦乾淨了,遞給他:“呐,小弟弟,給你這個。”
這樣就成“小孩兒”,變成了“小弟弟”?
楚晚寧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葉子,重新坐回石頭上,慢慢吹了起來。薛蒙性子急,這段刀法中有一段騰空側掠的招式,要在空中轉身時,連刺六下,再劈一擊。然而薛蒙總也把握不住度,往往是連刺了十多下,這才打出一擊,而那一擊已錯過了最佳時候。
連續五六次,薛蒙都沒舞對,心下愈急,眉頭越擰越緊。
他正心焦,側眸卻瞥見了坐在石頭上吹竹葉的那個孩童,見人家年紀雖小,卻氣定神閒,半點抱怨都沒有,又不禁感到慚愧。
於是打起精神,又連著練了數次,漸漸地在樂聲中找到了些感覺。薛蒙卻不以為喜,又接著騰躍揮刺,當明月高懸,時辰已晚時,他終於可以做到毫無差錯,完完整整地將這段刀法揮下來。
汗水凝在他漆黑的眉間,薛蒙拿帕巾擦了,大喜道:“今日多虧了你。小兄弟,你是哪個長老的門徒?你這樣厲害,為什麼我之前從來不知道你?”
楚晚寧早就想好了,璿璣長老門徒眾多,多到連他自己或許都記不住全部的弟子,因此收起竹葉,微微一笑:“我是璿璣長老門下徒。”
薛蒙似乎對璿璣頗為不屑,哼了一聲道:“哦,那個破爛王啊。”
“破爛王?”
“啊,不好意思。”薛蒙誤會了楚晚寧眼中的意外,還以為是因為自己輕蔑了這孩子的師尊,讓對方不悅了。
他笑了笑說道:“一個私下裡的稱呼而已。你師尊收徒太多,來者不拒。破爛說的是他收的那些毫無天賦的徒弟,並不是說璿璣長老不好,小兄弟不要介意。”
楚晚寧:“……你們私下裡,常常給長老起外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