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寵起來愛屋及烏。早前的老祖宗們也是這麼乾的,出身高貴的,對娘家兄弟子侄委以重任,出身不夠的,抬旗蔭封,想轍也要讓他們高貴起來。畢竟女人在宮裡,背後得有強有力的娘家,要不一個光杆兒,說出去這姑奶奶白養活,名聲也不好。
頤行這會兒可軟和了,親親他,說一句“謝謝萬歲爺”。
皇帝安撫地捋捋她的後背,斟酌了下才入正題,“檻兒啊,後來上藥了嗎?這會兒還疼嗎?”
說起這個難免有些羞赧,她趴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揪著那漂亮的琉璃福壽紐子說:“這會兒不疼了,就是腰還有點兒酸。”
皇帝一聽,這可又是展現體貼的好機會。以前他不明白為什麼阿瑪對額涅有求必應,到如今才漸漸懂得,你喜歡一個人,為她做任何事都透著高興。
就怕她不需要你,那才是最大的空虛和悲哀。就要她一直依靠你,離也離不開你,這輩子擠擠挨挨走下去,比一個人大刀闊斧走完更有意思。
“是這兒疼?”他讓她躺下,一手替她按壓,“好不好的,告訴我一聲。”
頤行半眯著眼,簡直受用極了,嘴裡還要敷衍:“我這是多大的造化呀,讓萬歲爺伺候我……噯,就是這兒……”
好漂亮的腰窩,隔著一層裡衣都能摸見。他一麵替她鬆筋骨,一麵又生出點彆樣的想法來,偎在她耳邊說:“你想不想讓你哥哥早日回京?”
頤行說想,“我額涅年紀大了,有他在身邊照應,我在宮裡也好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彆耽擱工夫了,來吧。”說著把羅漢床一通搖,笑容滿麵靠坐下來。
頤行在一旁看著,看他擺開架勢,嚇得咽了口唾沫。
“那個……什麼時候上午膳呀,我跑了這半天,還沒吃過東西呢。”她訕訕笑著,“還有我這身衣裳,得換換……”
她從床沿上慢慢滑下去,皇帝一把將她搶了過來,“你還是怕我?”
頤行說倒也不是怕,低頭囁嚅:“就是想著那個……像糖人兒底下捅小棍兒似的……”
皇帝有點不屈:“小棍兒?你覺得那是小棍兒?”
頤行一想不對,忙更正:“是扁擔。”
這才像話!細想想,她確實還傷著呢,還是緩緩,反正來日方長。便往裡頭讓了讓,拍拍身側,說一塊兒坐會子吧。
頤行偎在他肩頭,轉頭看向窗外的流雲,“您說,姑爺會待知願好吧?離開了外八廟,再也沒人監管了,他會納妾嗎?人心會變嗎?”
皇帝說不會,“敢冒著殺頭的罪過和廢後在一起,必定是橫下一條心的。我曾經打發人查過這個人的背景,前鋒營三等藍翎侍衛,好賴也是上三旗,出身錯不了。從軍中辭了職務,就開始做些皮貨茶葉生意,買賣做得不錯,一年的利潤負擔家裡頭開銷,綽綽有餘,所以也不愁她動用知願的梯己,至少不是衝著她的家私去的。”
頤行頷首,說這就好,一麵也感慨,有這麼個前人,後來人哪敢動那些歪腦筋。皇帝也不是廢了知願,就不再管她死活,終究是有人情味兒的,也擔心她會受蒙騙。宮裡頭好歹還講體麵,到了外頭,三教九流多了,一個孤身的姑娘,難免不被彆人算計。所以就得處處留意著,總是覺得靠譜了,才能放下心來讓他們在一處。
皇帝長籲了口氣,“原是老天早就注定我來當她的姑丈,要不然不該我這麼操心她。”
過去的事兒一筆勾銷,現在有了老姑奶奶,他的輩分也該水漲船高了。
頤行想想,說也是,“您待我們尚家算是儘心了,雖說我哥哥貪墨是為了填先帝南下的窟窿,但錯了就是錯了。我早前還怨您存著心的打壓尚家,到這會兒才知道裡頭有內情。”
皇帝嗯了聲,“要說內情,還有些是你壓根兒不知道的。福海的貪,不過是鹽糧道上的貪,宗室裡的貪,把手都伸到軍餉上去了。處置福海是個引子,斬斷宗室裡的黑手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可惜旗務錯綜,那些黃帶子、紅帶子沒有一個是乾淨的,最後也隻能逮住兩個冒尖的正法,敲山震虎罷了。”
所以一時間京城裡頭那些沾著姻親的人家,一個都不肯伸援手,原來都隻顧著自己保命去了。她一直在後宅養著,並不知道外頭的事,隻知道額涅吃過幾次閉門羹,一氣之下就再也不去求告了,因為求告也沒用。
如今鬨清了原委,驚歎朝中風雲萬變之餘,也慶幸哥哥隻是個引子,雖說發配到烏蘇裡江看船工,好歹有命活著,活著就有回來的機會。自己呢,眼下到了這個份兒上,什麼都不去想了,隻要抱緊皇上的大腿,準錯不了。
這麼想著,心頭一拱一熱,搬過他的臉來,照著嘴上親了一口,“清川呐,咱們來吧!”
皇帝原本倒是很高興,隻是她那句“清川呐”,叫出了太後的滋味兒。
他的手在她腰上流連,正想讓她換個口吻,外麵忽然傳來滿福的嗓音,調門兒裡帶著焦急,說:“回主子爺,太後身上不豫,今兒上吐下瀉折騰了好半晌,隻不叫跟前人回您。原以為吃了藥能好的,不想這會兒發熱起來,雲嬤嬤不敢隱瞞,打發人來通傳,請萬歲爺快過去瞧瞧吧!”
皇帝和頤行是一驚,忙下床整理衣冠,匆匆趕往月色江聲。
甫進宮門,就見隨扈的太醫都聚在前殿裡,發現皇帝來了,忙到殿前迎接。太醫正不等皇帝詢問,就急急回稟了太後的症候,說太後感寒傷濕、氣血壅滯,“依臣之見,是痢症無疑。”
所謂的痢症就是痢疾,常在夏秋時節發作,頤行以前隻是聽說,並沒有見識過,本以為是尋常的病症,誰知進門一看,全不是這麼回事兒。隻見太後蜷縮在床上,冷汗涔涔而下,連臉色也變了,神情也恍惚了,這模樣哪還是那個儀態萬方的皇太後,乍然一見,竟有些陌生起來。
頤行嚇壞了,跪在腳踏上眼巴巴看皇帝給太後診脈。
皇帝也急,額上沁出汗來,還要強自鎮定分辨太後脈象。慎之又慎切了半晌,確實有濕鬱熱蒸的跡象,便回身問雲嬤嬤,“太後這兩日是不是進過生冷瓜果,損傷了脾胃?”
雲嬤嬤道:“就是今兒一早,熱河泉那頭敬獻了幾個甜瓜,太後高興,吃了兩片,實在沒有多進,不知怎麼的,忽然就發作起來。”
誘因有了,這病症是能夠確定下來的,轉而詢問跟前的太醫正:“用了白頭翁湯沒有?怎麼不見好轉,反倒愈發厲害了?”
太醫正嗬著腰道:“回皇上,湯劑已經用上了,按照太後體質加減化裁,無奈收效甚微。臣和眾太醫才剛會診,痢疾常因飲食不潔、外感時邪而起,太後飲食由壽膳房專門料理,應當不會有不潔一說。如此就隻剩一宗了,還是因為行宮建在山林間,園囿內又多水澤,太後體虛,傷濕內侵腸胃,才致寒濕痢。”
這麼說來,倒是自己的孝心惹禍了,早知道不來承德避暑,就沒有這些禍患了。
皇帝挨在太後病榻前,輕聲叫額涅,“這兩天先好好養病,等有些好轉了,咱們就回北京。”
太後麵如金紙,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急喘著氣兒,微微點了點頭。
“你們下去,再合計方藥。”皇帝轉頭吩咐太醫,“白頭翁湯不行,就用芍藥湯,用不換金正氣散,一定要想法子治好太後。”
太醫不敢耽擱,忙倒是,又退到外間合議去了。
母親得了重病,做兒子的沒有不著急的,頤行見他臉色都變了,輕聲說:“萬歲爺稍安勿躁,您要是亂了方寸,太後也不能安心養病。回頭政務還要您料理呢,這兒有奴才侍疾,您且放心。既然說要回京,叫內務府先預備起來吧,路上雖顛簸些,遠離了濕氣,興許太後的病就一裡一裡好起來了。”
皇帝這會兒心裡也亂,便發話懷恩,讓他照著純妃的吩咐去辦。後宮裡頭的事兒,他還是過問得少,如今太後一病,就隻剩老姑奶奶這一根主心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