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書亡羊補牢地抬起雙臂交疊在身前, 惱羞成怒地瞪著趙澈。
他紅著臉抬眼望天, 卻不閃不避, 一副大大方方“任你看”的模樣, 這就更氣人了——
他是和衣下水的, 外袍都係得整整齊齊!
啊不是不是,我才沒有想看他什麼!!徐靜書在心中尖叫著推翻這個想法,很有一種“衝過去打死他再一頭紮到水裡溺死算了”的衝動。
當然, 她既打不過他,也……不會真舍得打他。就想想而已。
在徐靜書羞憤轉身背過去之前, 趙澈將食指豎在唇前搖了搖頭, 又抬手指指天, 再指指外頭的桃花林, 這才躲了回去。
虧得徐靜書與他還有這四五年的默契,如此混亂、荒唐、羞人的情況下,還能隱約領悟到他想要透露的玄機。
他的意思是, 不要聲張他的行跡,天黑後在外頭的桃花林見?
很顯然,他是在她與趙蕊之前進來的。
若水趣園的侍者、侍女知道他在這裡, 那麼方才她和趙蕊進來時兩名侍女不會不提。況且午後一行人進彆業來時,這裡的管事也未曾向徐蟬通稟“世子已先到了”的消息。
也就是說, 他在泉山的事府中無人知曉,看他此刻的意思, 似乎也不能讓家裡人知曉。
雖猜不透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但徐靜書還是選擇信任他。
她頂著滾燙紅臉, 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氣。
“小五兒,我們先回去吧?晚上叫阿蕎一起來,人多才熱鬨。”
趙蕊才九歲,心思本就跑得快,立馬被她的話牽著走:“二姐若肯來,那就不是熱鬨,是鬨騰啦!二姐最會玩,上年我與她進來這裡時,她還叫人在窗外搭了小土灶,現給我們烤雞吃,哈哈哈!不過近來她好忙,我聽涵雲殿的人說她在書房挑燈熬了好幾夜了。瞧她從午後睡到這時也沒起身,今晚大約也沒精神玩耍的。”
一計不成,徐靜書隻能再生一計:“其實是我突然有些頭暈……”
她覺得自己真是出息了。為了瞞過小五兒結束這尷尬場麵,她說了鬼話竟一次磕巴都沒打。
那頭的趙蕊一聽就急了:“呀,是不是茶飲喝太快了?你彆亂動,我叫人進來扶……”
“不用叫人不用叫人,也沒有那麼嚴重。”
“那你等等,我過來扶你。”
“你穿好衣衫再過來,”徐靜書頓了頓,“小心彆著涼了。”
****
躲回自己房中後,徐靜書險些拿被子將自己捂死。
這一天,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要瘋了要瘋了。
花了將近半個時辰,她才終於平複了心頭那股羞臊到想要尖叫的混亂躁動,在腦中慢慢將事情稍作梳理。
雖羞臊到想想就頭皮發麻,但桃花林是一定要去的。去問問那個表哥到底在搞什麼鬼!
徐蟬與孟貞帶著小六兒從漣滄寺回來已過了申時,來回走了好長山路,她倆也倦怠,便早早吩咐開了晚飯。
趙蕎蔫頭耷腦地出來吃了飯,打著嗬欠招呼大家一道去水趣園。
“才吃了飯不好立刻下水的,咱們先遛遛小六兒消個食,”趙蕎笑笑,“帶著小六兒玩上半個時辰,之後再下水就剛合適。”
小六兒趙蓁三歲多了,打出生起就三兩天頭生病,差不多是個“迎風倒”。因為身子骨不算好的緣故,平常大家都將她當個瓷娃娃捧著,但凡超過百步的路程必定將她抱著,也就趙蕎得閒時會領她稍稍撒開些玩。
一聽二姐要帶自己玩,趙蓁完全不介意被“遛”,蹭過去抱著她的腿,咯咯直笑:“對,很合適。”
孟貞苦笑扶額,叮囑道:“彆帶她玩太瘋,仔細晚上不肯睡。”
“我有數的,母親放心,”趙蕎又道,“母妃殿下與母親下午去漣滄寺定累了,早些安置著歇了吧。”
泉山日夜有巡防,也算安全。彆業裡也有信王府特意撥到這裡的一隊侍衛,加之又有侍者、侍女照應,徐蟬與孟貞倒也不擔心,便就各自回房安置了。
徐靜書走到趙蕎身側,小聲道:“我下午與小五兒去過,有些暈,大約是早上來時馬車上顛一路還沒緩過來。這會兒還是不去了,免得又掃你們的興。”
“成,有些事本想請教你來著,那就明日再說,反正也不急,”趙蕎雖有些遺憾,卻也沒勉強她,隻是攬過趙蕊,沒精打采,“我和小五兒、小六兒去西麵那間,老三你看你是去北麵那間還是東麵?”
水趣園中的溫泉室有三間,她口中“北麵那間”便是下午趙蕊與徐靜書去過的那處。
趙渭搖搖頭:“你們去吧,不用管我。我回房看書,明早再去。”
他來泉山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看書而已。
****
畢竟趙澈就那麼指了指,徐靜書也不確切該在哪個時辰去桃花林。
於是在房中磨蹭許久。
來前念荷替徐靜書收拾行李時,怕山間早晚寒涼,便替她備了兩身略微厚實的衣衫,還外帶一件連帽披風。
徐靜書就這麼厚厚裹了兩層。
從房裡出來時,候在外頭的那位侍女被她這打扮嚇了一跳:“表小姐這麼怕冷?”
“啊,我看月色不錯,想說出去走走。山間夜風撲人,我索性穿厚些穩妥點,”見侍女跟上來,徐靜書忙道,“不用跟不用跟,我不走遠,在外頭逛逛就回。”
****
盛春夜裡,四下有蟲鳴悉索,偶見遲歸的飛鳥穿林回巢。
穹頂溫柔如墨蘭絨布,其上有朗月高懸,無數星子密密依偎在一處,璀璨閃爍似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掬一捧星河。
徐靜書在欽州的堂庭山間長大,在泉山這樣近似的環境裡本就有種天然的踏實感。
白日裡趙澈指的這片桃花林雖枝葉繁茂,卻不像天生天養,多半是從彆地移栽過來的人為景致,內裡並不算多麼深邃。林中碎石小徑蜿蜒曲折,左近全無適合蛇蟲鼠蟻出沒的深草之類,顯然平日也有人打理著,更無須倉皇忐忑了。
徐靜書獨自提著小燈籠走在碎石小徑上,刻意避開從水趣園看過來能瞧見的方向,步履穩健地繞了一小段路行進林中。
瞧見桃花林正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時,恰一陣晚風拂過。
落英繽紛間,他聞聲回眸。
四目相接的瞬間,兩人齊齊尷尬地紅透了臉。
徐靜書站在原地沒再動,撇開頭使勁清了清嗓子。
趙澈穩了穩心神,走到她跟前站定,接過她手中的燈籠掛到近旁的樹枝上。
徐靜書還沒發問,趙澈便主動交了底:“我是昨夜來的,避著京中眼目替成王兄護送一個人藏到他彆業中。原本成王兄預計要兩、三日才能脫身上來,怕中間有變故,就托我在這裡替他將人看好。”
泉山有皇城司與執金吾的兵卒日夜交替巡邏,閒雜人等輕易上不來,也不容易被人立刻想起,用來藏人很是安全。即便被巡防的兵卒發現,隻需將那人扮作成王那邊的侍者就能含混過去。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長慶姑母府中可能出了什麼事,這人是從她府中逃出城的,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追殺他。因無確鑿實證,儲君怕節外生枝便暫未聲張,隻暗中將此事交給成王兄先行追查。前幾日成王兄脫不開身,此事又不宜交給旁人經手,就叫我替他跑這趟。”
新年過後他曾為確認自家彆業修繕情況上來過幾回,對地形相對熟悉,這事交給他確實比較合適,又不容易走漏風聲。
事關長慶公主府,又是儲君下的令、成王負責追查,徐靜書再是懵懂也知事情不簡單,這些大約已是趙澈能吐露的極限了。
於是她點點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嗯”了一聲。
“午後成王兄提前上來,我當麵將人交接給他,之後就不關我的事了。待會兒我會下山,明日再按規矩光明正大上來。”
“哦。”
“你就隻有‘嗯’和‘哦’?沒什麼要問的?”趙澈道。
“你、你既在成王殿下彆業中替他看著人,怎麼會……”徐靜書猛地抬頭,惱羞成怒地凶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