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在信王府生活了四、五年,但徐靜書與姑父趙誠銳接觸非常少。
畢竟趙誠銳那個人連自己親生兒女都不太管, 哪有閒工夫搭理妻子母家前來投親的遠房侄女。
所以她對趙誠銳的了解不算多。
“王父尚在而世子襲爵”, 這種事雖有那麼幾樁古例,但實在是少見到驚世駭俗。趙誠銳竟痛快答應了, 這事本來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事他提出的兩個條件。
搬空府庫回欽州養老這種事就不說了,他揮霍慣的,許是怕趙澈襲爵後會在用度上掣肘他。
可讓趙澈得先成親, 他才肯去請聖諭“禪爵”,這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徐靜書緩緩抬起頭,看向對麵仍舊閉著眼的趙澈。“他為什麼會痛快答應?又為什麼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
趙澈苦澀哼笑:“你以為他是真願意走?”
要徹底解決趙誠銳這個“全家人的大坑”, 趙澈身為人子實在不方便在明麵上有什麼動作, 終究需得他的伴侶站出來才行。
而徐蟬拿趙誠銳是沒有法子的, 最終還是側妃孟貞請動自己的母家伯父孟淵渟去與趙誠銳談這件事。
孟貞此次是徹底豁出去了。因為這是在明明白白向趙誠銳表明丞相孟淵渟極其背後“安平孟氏”在這件事上的立場,這對趙誠銳是極大的威壓。
彆看趙誠銳是堂堂信王殿下,而孟淵渟隻是丞相,事情若真鬨到撕破臉的地步,武德帝最終會站趙誠銳這個異母弟弟, 還是站孟淵渟那個“外人”,即便愚蠢如趙誠銳都是想得明白的。
“他自己心裡有數。這幾十年來,他隻是個依附在兄長羽翼下無所事事的米蟲幼弟,而孟淵渟及‘安平孟氏’這個近千年傳承的世家大族,卻在追隨他的兄長從異族手中收複淪陷的山河。”
孟氏是武德帝的心腹, 丞相孟淵渟更是他□□治國的左膀右臂。當初武德帝之所以替趙誠銳挑中孟貞這個側妃, 一則是為拉抬孟氏地位, 二則也是為在必要時借孟氏之手來敲打他。
所以對趙誠銳來說,既孟淵渟敢親自與他談這件事,就意味著孟淵渟有絕對把握善後。若他強硬拒絕,雙方撕破臉,孟淵渟絕對有後手在此事上得到武德帝的支持。
“所以他表麵上對孟相的告誡與提議全盤接受,卻想出了拖延的法子。他先提出要搬空府庫,以為兩位母親不會答應,但兩位母親與我商量後答應了他這個要求。”
夕陽從雕花小窗斜斜而入,沿著趙澈的側臉線條描出華麗線條。
他像是在逃避什麼似地,轉頭看向窗景,卻又小心翼翼伸出手,將徐靜書的兩手收進掌心。
“他覺得你不會立刻就有想要議親的姑娘,所以才又想出讓你必須先成親這個條件。如此一來,又可再拖,”徐靜書終於有些明白了,“他沒有否決、抗拒,而是提出交換條件,明麵上就顯得是接受了孟相的勸誡與建議,給了孟相天大的顏麵。而事後因他提出的條件沒有實現導致他不能如約離開,孟相也不好太過咄咄逼人。”
趙澈一徑扭臉望著花窗外,以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嗯。”
趙誠銳以“慈父心腸”的嘴臉告知孟淵渟,若沒能看著長子成婚,實在不放心將府中重擔托付給他。
這種理由,但凡了解趙誠銳這些年是個什麼德行的人,都明白他不過是在鬼扯耍花腔。偏他這話在情理上又站得住腳,隻能認下他這條件。
“畢竟信王府世子大婚,按常理就算儀程再倉促從簡,光籌備也少不得要花三五個月,”徐靜書看著趙澈的側臉,嗓音發木,“他了解貞姨的性子,知她這次是很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搬出孟家與他鬨到這樣的地步。”
十幾年都柔和貞靜、逆來順受的人,突然如此強硬將事情做到如此決絕的程度,其實就像輸急眼的賭徒突然壓上最後的籌碼。
性格使然,她這種勇氣、決心與底氣是瞬霎爆發,沒法子持久纏鬥的。
所以趙誠銳祭出了拖字訣,盤算著孟貞必定“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事拖下去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這大概是趙誠銳此生與人博弈的智慧巔峰,正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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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我不答應,你是不是要找彆人……”
徐靜書的話還沒問完,趙澈就忽地發了狠似地,握著她的手腕送到唇邊,不輕不重地咬了上去。
眼裡有氣,更有濃烈的警告。
“鬆手……口!鬆口!”
徐靜書麵紅耳赤地想將手抽回來,哪知他咬住就不放,眼神還漸漸委屈起來,眼尾都開始泛紅了。
“好好好,沒、沒有彆人,沒有,我知道了。你、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求你鬆口,我我我重新組織措辭再問一遍。”徐靜書連聲告饒後,可憐兮兮咬著唇覷他。
得了她糯糯顫聲的認錯求饒,趙澈這才放過她,輕哼了一聲。
徐靜書忙不迭將兩手都藏到身後去,低頭鼓了鼓腮,腹誹道:突然“狗上身”嗎?一言不合就咬人。
趙澈深深吐納好幾口長氣,稍許平複了滿心翻滾的躁鬱,這才沉聲開口:“沒要逼你什麼。成婚這種事,不該是在這樣逼不得已的形勢下做決定。”
他的兔子小姑娘,原本值得他以最最低眉順目的姿態捧上一顆心,用最纏綿動人的情話求著哄著,來談婚嫁之事。
不該是在如今這樣形勢所迫、利弊衡量的局麵下,被迫做出決定。
趙澈勉強笑笑,垂下眼眸,故作輕鬆道:“其實,若不能提前襲爵,我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也沒礙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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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一直都護著她,從來不願勉強她任何事。
徐靜書眼眶有些發燙了:“沒礙多大事才怪,我又不是傻的。”
孟貞並不是一個隨時都能有勇氣與趙誠銳正麵相抗的人。這次她好不容易走到如此決絕的地步,是徹底解決趙誠銳這個隱患的最好機會。若錯過了這次,怕就隻能等到趙誠銳百年之後了。
而在這漫長等待中,信王府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全得提心吊膽。
“眼下權柄重心逐漸轉往儲君手中,將來的局麵會與如今全然不同。
儲君要的是更為清明的全新局麵。眼下因人情考量、血緣羈絆甚至功勳情麵及前朝遺留而被折中容忍的陳腐積弊,將來到了儲君手裡,都是需要徹底清掃的汙垢。如今皇帝陛下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許多事事,到儲君執政時會很容易被拖出來殺雞儆猴。”
這一個多月的禦史可不是白當的,徐靜書的視野比從前開闊許多。
趙誠銳既無過往功業傍身,又沒什麼擔事的才能,鬼知道他往後會不會突然作妖惹出禍,牽連全家人都是有可能的。
之前與繡瑤班那個有婦之夫私通不就是?若被坐實通奸罪,信王府所有人都彆想抬起頭來。他胡天海地從來隻管自己縱心任性,根本不會考慮對孩子們的前程會有多大影響。
對他這樣毫無作為又通身惡習的宗親王爵,將來隻要出錯落到儲君手中,絕對會被毫不猶豫地碾碎。如若能早些將信王府從他手中接過來,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身,將臉藏進他的衣襟裡,悶聲問道:“隻要你成婚了,他就一定會讓你襲爵然後回欽州去,是嗎?”
趙澈淡淡“嗯”了一聲。
“我是不是很可惡?”有淚沁出徐靜書的眼角,慢慢沾濕他的春袍衣襟,“明知道該痛快答應的,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對大家都好。”
趙澈擁進她,下巴輕輕摩挲她的發頂,滿眼全是痛:“唯獨對你不好。”
“你容我再想想。過兩日我再答複你,好嗎?”
“算了,彆想了。是我的錯,沒沉住氣。這事原本不該告訴你的,”趙澈輕撫她的後腦勺,歉意安撫,“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我再想彆的法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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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成婚”這件事,徐靜書從未想過是和彆人。
與趙澈成婚,她自是願意的。但不該是這個時候。
她一直以來堅持得有自己的小宅子再議婚嫁之事,並非莫名其妙的彆扭矯情。
“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小宅子”,那就意味著她已多少有所作為,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那才是堂堂正正議婚的底氣。可現下她隻是個最末等的小禦史,這時議婚,莫說旁人,她自己都覺這實在是攀附了。
更棘手的一點是,若這時與趙澈議婚,她要付出的代價,遠不止要過自己心裡這道坎那麼簡單。
翌日下午散值時,徐靜書拉住了沐青霓,約她一道去喝酒。
沐青霓雖很驚訝,卻也非常高興:“成,今日換我請你!就去城西那家饌玉樓吧,聽說他家的梅花釀很不錯。”
說著便喊住申俊與羅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