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此次京兆府重新稽核京中人口,查出多起瞞報、漏報家中人口之事,故戶部頭等要務即是按側查辦此事,提請京兆府命其補齊相關稅負並按律懲處。”
段庚壬眯縫著眼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第二,朝廷著手整頓‘私納逾數後院人’之風,此次全城搜宅查出長慶公主府後院逾數近十、太常卿薑正道後院逾數十三、禮部尚書陳尋後院逾數七……”
這次因後院人逾數落馬的高官、勳貴著實不少,徐靜書背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總之,這些逾數後院人的存在並非一朝一夕,卻到如今才得以查辦,說到底還是從前監督不力之故。其實隻要能按時派員巡查各府邸,遵照《戚姻律》比對各家伴侶數量,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懾此風。”
這就是徐靜書所在“戶部組”一上午集思廣益的結果。
前幾年朝野都沒重視這個問題,誤以為“後院人逾數”隻是風紀過錯。此次全城搜宅已糾正了這個錯誤共識,後院人的存在其實觸犯了《戚姻律》,不是過錯是犯罪。《戚姻律》是戶部典章,後續自該由戶部來監督保障此律的執行。
段庚壬端起茶盞淺啜潤喉,抬眼正視她:“第一點沒什麼好說的,很對,就該那麼辦。可這第二點,‘戶部按時派員巡查’是怎麼想出來的?《戚姻律》可是舉國頒行的,整個戶部就那麼點人手,怕是查十年都未必能將舉國上下每家都查一遍吧?”
徐靜書心中咯噔一下,上午大家在探討時就沒人注意這件事,果然還是太嫩,十幾個人的腦子都沒轉過這位大學士。
她穩了穩心神,揚睫對上段庚壬那雙明明老邁渾濁、卻蘊藏許多智慧的眼睛,小腦袋瓜子轉得飛快。
“段老,我說的是‘隻要能按時派員巡查’,沒說是‘戶部巡查’。”這時無比的再掙紮一下,氣勢不能輸,她可背負著身後十幾位同伴的重托呢。
段庚壬蹙緊了眉頭,氣得吹起了胡子:“你們這組這月是‘戶部’,既是你們提出來的巡查,難道你們是打算指揮彆部去巡查?!”
“段老您彆急,彆急啊!戶部當然無權隨意指派彆部做事,但巡查後院這事戶部一家本就是完不成的。”徐靜書趕忙道。
“《戚姻律》中有一條:‘凡嫁娶之儀肇,均載於州府官案,以備查驗人口’。大家成親時都往州府遞婚書存載,而各地州府通常三五年才向戶部呈交一回最新的人口造冊。若要每年巡查,當然需各地州府具體執行巡查,戶部往每個州府派一名巡查使隨行即可。人手夠的呀!”
有理有據,段庚壬隻得悻悻捋著胡子哼道:“對。戶部組今日所提兩項思路都對,解決方案也都是可以實現的。記一筆。”
徐靜書鬆了一口氣,兩眼已開始慢慢要彎成小元寶形狀了。
先前韓映告訴過她,仲裁官口中的“記一筆”,就是讓旁側的文書吏記“正”字。評估出錯的組則是錯一個事項“抹一筆”。
月底彙總後,“正”字最多的組彆,整組全員除試俸官的二十銀角薪俸外,每人還能按當月所得“正”字的個數額外獲得賞銀。
每個正字值一個銀角!
又能學到東西,還能拓展金源!光祿府可真是個好地方呀。
正當她快要樂得在心中哼起小曲兒時,段庚壬突然又問:“各州府派人巡查,戶部派巡查使隨行,這是你方才被我逼急了,臨時想出來應付我的吧?”
徐靜書脊背一凜,忙不迭搖頭:“不是不是,這是我們整組人磋商一上午的結論。是深思熟慮過的。”才怪。
“那你抖什麼?”段庚壬冷冷輕嗬,“先前稟‘第一’、‘第二’的時候就沒抖。我問你話之後你才抖的,真當我老人家和那誰一樣,眼神兒不好呢?”
徐靜書被這老人家不動聲色調侃了個大紅臉,卻不敢吭聲,隻能低頭在心中默默腹誹。
那個誰眼睛跟您老人家一樣好,也跟您一樣愛裝眼睛不好使。
果然親師徒,一脈相承、源遠流長。
*****
試俸官散值早,未時一過就可離開光祿府了。
散值前徐靜書去請得上官允準,從光祿府記檔室借出一些記檔和幾份近期邸報。
出了光祿府門,沒見雙鸝,卻瞧見趙澈的馬車。站在馬車前的平勝遠遠向她行禮。
她笑吟吟過去,將那些東西交給平勝,熟門熟路地進了車廂。
“你不是很忙嗎?怎麼還得空來接我?”她乖乖坐到趙澈身旁,歪頭笑覷他。
趙澈握著她的手,疑惑地挑眉打量她半晌。
“我還怕你今日第一天在光祿府過得委屈,怎麼你竟一副很愉快的樣子?”
徐靜書美滋滋笑彎眉眼,兩肩都縮了起來:“根本沒有委!同伴們熱情友好,良師不吝賜教,上官英明神武又大方!除了每月薪俸比在禦史台少了許多之外,光祿府可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地方啊。”
因為顧沛遠嚴肅吩咐過,新的試訓方式暫不能向外透露,她便也不打算與趙澈細說。公歸公,私歸私,這分寸她還是有的。
“你誇的這個‘上官’,不會是顧沛遠吧?”趙澈心酸啾啾地將她按進懷裡,“我怎沒聽你這麼誇過我呢?”
徐靜書笑倒在他肩頭:“顧大人都三十好幾啦,連這你都醋?”
兩人笑鬨著,馬車緩緩駛回柳條巷。
“真沒受委屈吧?”趙澈還是不放心地再確認一遍。
徐靜書重重點頭:“真的。”
話音剛落,她立刻又搖了搖頭,滿臉苦哈哈。
趙澈被她這反複莫測的點頭搖頭鬨迷糊了:“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段老來給我們指導功課,故意調侃我,當眾戳穿我答話時在發抖!”她假作以指拭淚狀,指尖抹過眼尾,挑起一抹並不存在的淚,委屈巴巴地踩了趙澈一腳。
“這應當是我今日受到的唯一欺負!”
趙澈無辜地看向她:“段老欺負你,你踩我做什麼?”
“他是你的授業恩師,你們一脈相承,踩你跟踩他是一樣的。”徐靜書理不直氣也壯。
趙澈輕哼一聲,不懷好意地笑睨她:“你不是說他今日也指點功課了麼?照你的歪理,踩你自己跟踩他也是一樣。”
真是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徐靜書啞口無言地鼓著腮看他半晌。
就在趙澈以為她當真要惱時,她忽然開口:“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唇角訕訕耷拉下去,自覺將自己的腳從衣擺下伸出來些:“呐,給你踩回去,公平。”
趙澈笑開,將她攬到懷裡,低頭貼上她的唇。
她紅著臉往後躲了躲,語氣嚴肅:“你怎麼可以親你的恩師?”
“啊?”趙澈愣住了。這什麼鬼話?
“你方才不是說麼?段老今日指點了我功課,也可以算是我的恩師,踩我就等於踩他,”徐靜書忍不住得意地晃起了腦袋,“那你親我,不就等於親他?”
可算叫她逮住尾巴報了方才被噎到說不出話的仇了!哈哈哈哈。
趙澈無比痛苦地閉上眼:“做兔子要厚道。你這樣會害我往後我看著你就想起段老……”
婚後感情會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