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蘇放悠哉哉沐浴更衣後,居然還非常坦然去火頭軍那裡取了兩個飯團!氣得紀君正都想拔刀了。
一身清爽的蘇放看起來仙氣飄飄,一手捏個飯團邊走邊啃的模樣竟無半點粗鄙之態。
兩名隨護似乎習以為常,神色不變地跟在他身後行至界碑前。
蘇放扭頭對隨護吩咐道:“喊話,請薑家家主出來聊兩句。”
左側隨護點頭,揚聲向允州軍那頭道:“儲君駙馬請薑家家主麵唔!”
那頭久未回應,蘇放卻也不急,兀自慢條斯理啃著飯團。
不過,若是仔細些,就能看出他的手指一直在輕顫。
若出來的人確實是薑正道,那就意味著趙澈不是在渡江途中為國捐軀,就是落在薑家手裡了。
良久後,薑正道的族親侄兒薑陽在一眾士兵的簇擁下行出。
“駙馬安好。我家家主近來小染風寒,諸事由在下擔待。不知儲君駙馬駕臨允州,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薑陽遠遠向他執禮,笑容看起來並無悲痛之色。
蘇放沉靜打量他片刻,確認他的神情並非強做鎮定的偽裝,心中立刻繃到發疼,指尖顫得更厲害了。
莫非是趙澈那小子這些年收斂太過,弱成這樣了?!不應該啊!三月裡帶個大活人走懸崖峭壁上泉山都沒被發現的!總不至於薑家的戰力比皇城司與執金吾的人還深不可測吧?!
惴惴的蘇放實在吃不準趙澈眼下是何處境,但此刻形勢不容他露出半點軟弱破綻。於是他斂好混亂心緒,揚起一抹淺淡笑意:“無妨,我本就是不請自來,迎不迎都沒錯。”
“不知駙馬此行,有何訓示?”薑陽開門見山道。
“此前京中整頓後院人風波,你們薑家也被卷進風口浪尖,難免心中有氣,”蘇放客客氣氣道,“畢竟允州薑氏是皇後陛下母家,皇帝陛下與儲君都不願允州因一步踏錯而生靈塗炭,故而派我前來磋商,尋個雙方都能下台階的折中之法。”
薑陽再度執禮:“多謝皇帝陛下與儲君顧念,有勞駙馬費心周全。不知朝廷是打算如何折中?”
“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所謂折中之法,總是要大家坐下一句一句談出來的。”
“既皇帝陛下與儲君都有意周全,想那我也就明說了。眼下這動靜,隻是各地想向朝廷提出三點建議。”
薑陽倒是敞亮:“‘重新修繕官道’、‘降低州府庠學入學門檻,並由各州府出資承擔官學部分費用’、‘重劃各部職能、剔除冗餘機構’,隻要朝廷答應再不提這三件事,後續一切好說。否則,沒得談。”
這是近年來守舊派與革新派衝突最尖銳的三大議題,樁樁件件都直指地方豪強的核心利益。
“唔,如此說來……”
蘇放眼角餘光瞥見官道下似有一道人影漸近,當即收聲,唇角輕輕上揚。
他突兀中斷談話使薑陽疑惑蹙眉,順著他的目光也扭頭看去。
夏末秋初的午後陽光灼灼似正紅胭脂色,從趙澈頭頂迤邐而下。他神色淡漠地從官道旁側的斜坡緩步而上。
濕漉漉墨發如浸水的綢緞披散在他肩頭與身後,半乾的黑色勁裝武袍貼著他的身軀。
胭脂色的陽光沿著他周身線條細細描邊,意外彰顯出一種碩美雄渾又華麗矜貴的矛盾張力。
這樣的信王世子趙澈,真是誰也沒見過的。
當他頎身昂藏在官道上站定,許多人都驚恐地看清了他兩手上拎的東西。
兩顆人頭,薑正道與他兒子薑萬裡。
趙澈抬手將兩顆人頭往薑陽麵前一拋:“談不談?”
薑陽接住家主薑正道的人頭,承不住巨大衝力似地倒退兩步,麵色早已成了死白。
趙澈沒催他答話,隻拿漂亮的星眸不鹹不淡瞥他一眼。
薑陽覺得,他那眼神的意思是,若不談,下一個就是你。
有些人本性就是如此。當他身前有千軍萬馬為矛為盾時,無論有多少人倒在眼前,那些人的倒下不過是戰損統計時的一個數字,不過是幫他及宗族爭取更大更長遠利益的砝碼。
砝碼的損失不會引發他們的恐懼,反而會激發他們翻盤贏回來的鬥誌。
但若那死亡的氣息活生生衝到他的眼巴前,再是天大的利益也可以暫且放一放。
“談。”薑陽艱難掀動顫抖的唇,從齒縫中迸出這句話來。
趙澈嫌惡地拍了拍手:“即便朝廷不答應你們那三個前提條件,也談嗎?”
薑陽咽了口口水:“也……也談。”
趙澈滿意地點點頭,神色毫無波瀾地走向蘇放。
蘇放看著他漸行漸近,雖聞到血腥味,卻還是眉梢輕揚:“受傷了?”
“嗯。你那個飯團,”趙澈眼神溜向他手中另一個明顯沒啃過的飯團,“甜的鹹的?”
“鹹的。分你一個?”
“不用,多謝。我就問問。”他斂睫藏起失望與嫌棄。
蘇放身後的兩名隨護都要瘋了。
黑色的布料都藏不住世子身後那大片血漬了,您二位居然還能雲淡風輕地討論飯團的甜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