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吵架(1 / 2)

“就……先放開我。”

超人蔫蔫地、試探性地提議道。收緊的鎖鏈壓製了他的力量, 他有些喘不上氣,四肢綁了鉛塊似的沉重。他並未感覺到熱, 可虛弱的汗水自他的後背、他的額間滲出, 他想要擦一把,但他的手臂根本動彈不得。

超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剛以紅披風形象出現時全世界媒體的質疑與恐慌, 他為此消沉了好幾天才繼續活動。現今, 對他的質疑雖然變少了, 卻依然存在,互聯網的角落與街角的小報裡仍充斥著對超人的惡意揣測與詆毀——他不在意它們的攻擊了, 但他遠未準備好麵對來自林登的敵意。

超人抬眼, 怏怏不樂地說:“我不會跑的……隨便你對我怎麼樣好了。”

灰眸的青年不置可否。名為佛拉格拉克的樸素十字劍離開他的胸口,移向他的鎖骨。十字劍猶如平移的激光,再度精準地橫過左右撇開的胸甲。披風搭扣與其下的淡卡其色織物被一並切開, 幾條鎖鏈穿過它們一拽,像海鮮去了殼, 超人的製服徹底暴露而出。

半真半幻的冰冷穿透氪星的深藍緊身衣, 如同北極圈的凍雨,在超人的皮膚上暈開清晰的寒意。劍鋒指向他的咽喉,刃在泛綠的霧靄與緋紅的月光下閃閃發光。林登抬了一下眉,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就這樣?”

——廢話。我他媽的還能指望你個種族歧視者什麼?看在克拉克的份上在把我切片前來點麻藥?

超人憤懣地腹誹著, 嘴脫離了大腦的指揮,不由自主地回道:“就這樣。我知道你想見的是克拉克·肯特——請現實一點, 林登, 如果他不是超人, 根本來不了。”

這話又蠢又酸,超人清楚地知道,更可笑的是他還真是這麼想的。果不其然,林登跟著嗤笑出聲:“但偉大的超人搞丟了一柄劍,傻乎乎的肯特固然趕不到,起碼虧不了本。”他眯了一下眼,“我的表述貌似有點問題……超人,你的行動出於何種目的?又是出於什麼原因保留了克拉克·肯特的身份滯留地球?”

“我的母星氪星毀滅了,地球是我僅剩的故鄉。”超人呆呆地答,“請相信我,我隻是想幫助人們。”

林登的劍一動不動,“請定義你所聲稱的幫助——哦,這道題不夠意思,你當沒聽見吧。”他低笑一聲,走近一步,笑意卻未達眼底,“至我提及這個問題為止,超人,你所表露出的情感是否是真實的?你是否有真實的人類感受——抑或你精心編排出了一套應激反應?”

“這可不是成見。鑒於貴星球發展出了星際旅行,你的軀體又高度進化,”林登冷淡地補充道,“我有理由懷疑你的DNA擯棄了絕大多數情感,無從領會尋常地球人類的精妙與淺薄。”

灰眸青年的嗓音低沉平靜,而超人從心底騰起一股寒意。自超能力覺醒以來,他第一次這麼冷;自學會控製力量以來,他第一次這麼生氣。

他的童年與少年期每天提心吊膽,從不合群;長大後,異類感照樣揮之不去,為維護普通人身份帶出的習慣對社交沒有半點好處。當年經過堪薩斯的林登不僅救了他的人類養父喬納森·肯特,還讓尚不知曉卡爾·艾爾身份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理解和被認同。

現在,這個在他迷茫時予他指引的人認為他們的過去是建立在謊言上的沙堡,是一套虛擬出的自動應答程序——於是連克拉克·肯特的存在都被對方否定了。

這些隻因為他是個外星人。

真是滿分的邏輯。

超人張了張口,尚未組織起語言,就聽到了自己顛三倒四的解釋:“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再次搶在了理智之前,“除了我生父的AI,我沒見過其他氪星人。氪星很早前便不再有自然分娩的嬰兒,我是難得的一例。他們可能沒有,我有,至少我會妒忌——林登,你的劍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林登衝瞪大了眼睛的超人搖頭。

“不,外星人,這把劍專用來解答問題。佛拉格拉克,彆名應答之劍。”他隨意地介紹道,“原先想把它借你來著,考慮到古拉姆有鞘還帶一個震懾能力作罷了。我警告過你這幾天彆來哥譚,克拉——”

“——卡爾·艾爾。”超人怒氣衝衝地打斷他,“你非要一口一個外星人、搞差彆待遇的話,我是來自氪星艾爾家族的卡爾。我發誓,我不會對你撒謊,我不會傷害你,你完全不必這麼提防我——”

“——而我曾明確告知你,我不喜歡背叛和欺騙。你的誓言正建在欺騙之上。”林登冷冷道,“我不相信你,卡爾·艾爾。”

“你先前說的是尊重我的意願!”超人的聲線憤怒地拔高,“除了隱瞞我是氪星人這件事我從未騙過你!你他媽的就是偏愛克拉克那種類型!真抱歉了我就是克拉克,有本事你把他分出來啊偉大的施法者!”

超人在怒意中掙動了鎖鏈,輕微的金屬繃緊聲裡林登眯眼,十字劍在他的手中消失。他再迫前一步,細微的光絲在他雙眼中流轉,恍如凜冽的冬風。

“你認為我做不到麼?”

林登慢慢地說,純白空間中氤氳的淡淡綠意遽然加深,比之前更強烈的虛弱感籠住了超人。熱量自他身上被蒸出,而他的感官被再一次壓縮,他的視野一陣陣地發黑。鎖鏈活動,向它們的主人讓開道路。林登曾握劍的手按上他的前襟,懸在心臟的位置。那張熟悉的臉上不再有隨和的笑,唯有與線條一致的冷峻。

“非常棒的提議。”灰眸的青年若有所思道,“外星的歸外星,人類的歸人類。”

似乎有什麼莫可名狀的力量從天而降、自林登所在的位置暈開,某種仿佛幽邃太空的淡漠衝淡了他的神情。超人盯著林登的雙眼,某種悚然爬上他的頸後,他努力搖頭。

“不,林登。”他愕然地、費力地喘出一口氣,“請彆這麼——”

霧氣將他的聲音堵回唇齒之間。

幾條馬克杯粗的鎖鏈潰散成大小不一的觸手,強硬地捏住他的下巴並貫入。濕且冷的霧氣蜂擁而至,順著他的氣管侵入肺部又散開,宛如他未展現與人類不同時吸入的凜冬冷氣,但那些冷氣不會有意識般鉤入他的左胸腔、於那緩緩會師。

眨眼之間觸手消失,若非口腔與咽喉中殘存的異物感、心臟搏動時如浸寒流的艱澀,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超人不舒服地咳嗽兩聲,對上林登那雙變得陌生的、泛光的銀灰雙瞳。

灰眸的青年麵無表情地直視他,停在他左胸的手下壓,超人聽見自己的話自耳邊響起。

“——隨便你對我怎麼樣好了。”

“看來把你拆一拆不屬於你‘怎麼’的範疇裡?”林登漠然詢問,“卡爾·艾爾,莫非貴種族盛行不斷在話後加補充款項?”

超人隻盯著他,藍眼睛滿是憤慨,最終化為濃濃的委屈。

“你——你不必這麼麻煩。”他難過地說,“我不懂魔法,但我記得你說過魔法有其代價。林登,我可以以後在你麵前時是克拉克·肯特,永遠都是。”

林登先是一陣大惑不解,接著便是一陣難以置信,周身循他意誌而形成、無數非高階施法者不能窺全的扭曲線條與明淨輝光因此齊齊一滯。

先不提這個緊身衣外星人對“施法代價”適用主體的誤解——普通施法者和開普通掛的施法者或許要權衡它,而他這種持有BUG級外掛、並且能造外掛玩的能一樣麼——超人後一句話是以什麼心態得出來的?

林登承認,自己是有點兒人類至上主義,看任何非人都不大順眼,看胡亂乾涉人類內政的非人尤其不順眼。這是最基礎的立場問題。這個世界的人類從猿猴進化至今,從非洲草原擴散到大半個陸地星球,終於一腳踩在了星辰大海的邊緣,即將揚帆遠航。而這時,冒出來一個力量強大的非人類,奪去了社會的注意力。

換句話來說,林登並不擔憂超人的力量——儘管這份力量失控的危害會很大,但他又不是沒見過更麻煩的。他擔憂的是人類因對異類的信任而裹足不前,忘卻“恐怖直立猿”的殺戮本能,喪失前進的動力,最終困死在搖籃裡,被一發《三體》裡二向箔之類的武器清理掉、完蛋前還祈禱著什麼彆的玩意發慈悲拯救。

而此刻,超人說的是什麼鬼東西?在他麵前是克拉克·肯特?

氪星生物時興玩人格分裂麼?死亡世界風化了數以萬年記的爛骨頭思想都沒這麼詭譎啊。

那麼,他把超人和克拉克拆分後,對方的智能是否會因此打個對折?……不對,卡爾·艾爾說一年前才發現身份,所以超人該不會由此變成個一歲多的小屁孩?又或者,隻有一歲多智能的成年體?

——還是超人在拖延時間?企圖乾預他的行動?

林登不禁陷入沉思。佛拉格拉克受他控製,於超人的後背現出,指向那麵猩紅披風下的心臟。

對此一無所知的超人眼眶泛紅,林登等著他噴熱視線,但是超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