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1 / 2)

克拉克仍記得自己與林登的第一麵。堪薩斯的公路上龍卷風連接天與地, 陌生的青年自風暴的後方走來。肆虐的氣流之中, 對方像從另一時代另一塊大陸掉出的幽靈, 先看眼被人群拋棄的車流,又攏了攏身上巋然不動的古羅馬式長袍, 接著表情詫異地望向受困的喬納森。

奇跡旋即降臨。大氣渦旋憑空消失。在立交橋下避難者們的驚呼聲中瑪莎向前跑去, 克拉克也控製不住地向前跑。他擁抱父親、查看父親的狀態, 而敏銳的感官還告訴他, 那個陌生人同樣不見了——視覺層麵的不見了。

他聽得到一個心跳聲,以及壓得很低的晦澀語言,短時間內換了好幾種。一個同為異類的同類, 也許需要幫助……

……現在, 克拉克覺得林登又在使用其它語言了,其中可能還雜了魔法力量之類的, 不然他怎麼覺得和現實很割裂呢。

他們傳送到了緬因州一個擁有燈塔的沿海小鎮。夕陽將沉,白色的海鳥在勾著金邊的雲層間振翅。他身旁的林登正拍著布魯西的肩, 以十分哥倆好的架勢談美人魚的……身材。

“……為了減少阻力和快速移動,人魚們的皮膚基本很韌,很光滑。胸腔底壁連接前肢的肌肉發達,腰椎附近線條流暢。”

“我懂。”布魯西現出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眉飛色舞地用雙手比劃了一個妖嬈的沙漏, “你的意思是她們都這樣。”

“嗯哼。”林登應和。說要看美人魚後, 灰眸的青年鬆了領帶,大衣底下掛著懷表鏈或是什麼神秘側玩意的馬甲換了件深色毛衣,襯衫領子的領撐也拆了……配合他所談的內容, 他和布魯西基本就是兩個溜到紅燈區找樂子的富家子弟。

作為男友,克拉克認為自己有權表達一下不滿。他又瞅了瞅他們越來越接近的目的地……抹把臉,拖過林登的胳膊。

“你清楚我能透視吧。”記者先生小聲抗議,沒忍住露出了幾分童年想象破碎的哀怨。“還是說裡邊是美人魚的,呃,保鏢一類的?”

“我提的美人魚……或者說亞特蘭蒂斯人就在這間酒吧裡。我保證。”林登若無其事地用正常音量回複,“首先,我有情報源;其次,盧瑟給我發過一份海底視頻圖像,他沒有欺騙保護傘公司的必要。”

他自然地放開布魯西,腳步放緩,聲音放小:“最後……你平時也沒事亂透視?”

“……你平時會問‘先知’要中獎號碼麼。”

“這等小事用不著‘先知’。隻要你打扮成兔男郎我可以告訴你下期——”

克拉克用超級速度捂住現任男友的嘴。

“這不對。”

懶得扒開他的林登直接親了口克拉克封在自己唇上的手掌,嘴唇與掌心間現出常人聽不到但在他們耳中纖毫畢現的啾聲,記者先生觸電般撤了手。林登壞笑:“哪不對。”

“這、這對其他的參與者不大公平——”

“意思是,你對前一項沒意見。”林登饒有興致地說。他停步,一隻手摸上氪星人的後腰,手腕隔著衣服一旋,指尖在尾椎處暗示地點了點:“我會給你找條好尾巴。”

小記者滿臉通紅地拍開他:“你正經點。”

“我裝正經人了彆人就聽得到了,你確定?”

……布魯西沒理身後拉拉扯扯的導遊和土味鄉下人。他甩開了他們,三步並作兩步蹦上台階,正要拉門,門卻恰好被一名離開的酒吧顧客打開。

這是一位肌肉剽悍得能堵酒吧門的壯漢,散著一頭獅鬃似的半長頭發,蓄著一臉大胡子,或許打賭輸了、喝酒喝膩了想去遊泳,在冬天光著膀子,現出滿上身的紋身。

——等等,海?

布魯西尋找“擁有沙漏身材的美人魚”的目光凍住。他感到了一點眩暈,意識空間中關於《海的女兒》、《小美人魚》的記憶粉碎,化成蝙蝠洞電腦屏幕上關於“亞特蘭蒂斯”的傳說與已知資料,還有一個塗深色唇膏、皮膚慘白的女人。

倏忽之間,四周景物暈染成深淺不一的色塊,色塊幻作印象派的油畫。天旋地轉中布魯西踉蹌後退,壯漢疑惑地伸出手,但林登更快一步,空氣一固,撐住了他。

“你們是什麼人。”壯漢沉聲發問,反手緊了酒吧門。

“我是林登·蘭尼斯特。”林登平穩地說。他的嗓音傳入布魯西耳中,仿佛隔著一泳池的水。“很高興見到你,亞瑟·庫瑞,陸上罕見的……亞特蘭蒂斯人。”

布魯西:“……”

說好的亞特蘭蒂斯火辣美人魚其實是……這位?這還不如去看他自己的性轉版……

布魯西心碎地按著額頭,一臉失去夢想地詢問這尾姓庫瑞的特大號人魚,嘗試在蝙蝠怪頂班前粘回自己碎成渣的兒時幻想:“你好……你會在晚上對船員唱歌嗎?”

亞瑟莫名奇妙:“哈?”

“請暫時不要管他……他加班太久產生了幻覺。”林登淡定地說,“進去來幾杯?酒我包了。”

“這個闊佬看上去像磕了不該磕的東西。”亞瑟打量被名牌和名表武裝的布魯西,又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麵前的青年。“哦,也許是被迫磕的。陸上人。”

“是的,他可壞了。”布魯西氣哼哼地附和,“我馬上就要回家,但他把我騙了過來。”

亞瑟站在酒吧的台階上,因衣著和體型的關係,像極了下一刻就要拽人領子勒索錢包的混混,而聽了這話後,他真的出了手。克拉克一驚,腳跟飄離地麵,但林登衝亞瑟豎起右手,左手也同時衝他一擺。

克拉克:“……”

好吧,雖然他覺得見麵鬥個毆不是交朋友的正確方式,但他是個外星人。

迅速調整了心態的克拉克默默摸出自己的采訪本。采訪一個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人聽起來非常不錯,即便《星球日報》不發,他也能賣給收幻想故事的刊物。

……林登倒沒想把眼前的海陸混血個體怎麼著。無形無質的力場停滯了對方的力,又將對方不客氣的五指生生壓下、滑開,先是腕,後是胳膊。

這組動作拆分了有點像招財貓。林登不著邊際地想,止住超人的那隻手摸出手機,拍了張沉浸在打擊和頭暈中的布魯西。

彆的不提,林登挺奇怪克拉克和布魯西的表現……誰規定美人魚不能是男的了?這是赤.裸.裸的性彆歧視、刻板印象。

海洋約占地球麵積的71%,外加這個世界的欽定主角蝙蝠俠有個性轉版同位體提著漁叉,一個水下適應力高的盟友絕對是筆不錯的投資。

而且,除了海水味,他還聞出了至少三種酒的味道。一個酒精愛好者,那更好了。

“我們有誤會。像我這類人,一般用不著下藥。”林登友善地朝被力場隔住的亞瑟笑笑,右手虛握,一隻盛滿液體的深色粗糙玻璃瓶突兀出現。他的拇指一挑,瓶蓋摔碎,有極淺的青色水汽逸散,空氣中瞬間彌開一股淡淡的酒氣。

布魯西頓時如同沒事人一樣好奇地湊近來,新奇地嗅了一大口空氣:“有點像白蘭地……啊,真正的酒,不是萬惡的薑汁汽水!”

他的表情仿佛聖誕節提前降臨、仿佛之前從未聲稱被綁架。林登趁機又拍了一張,而亞瑟皺眉,目光在他與布魯西間一轉,淡色眼珠鎖住他:“喝了會就和這個人一樣?”

“那起碼也變成了布魯斯·韋恩,不虧。”林登笑笑,撤去力場。“奎托斯喝了都說好的約頓海姆酒,因為無謂的懷疑與戒心喂了地板,十分可惜,對不。”

他握著玻璃瓶的手食指離開瓶頸,繼而是中指,無名指。亞瑟注意到這家夥懸空的手指穩定得猶如機械,有這種手的人要麼是殺手,要麼是收費比殺手還要命的醫生。

然而這瓶酒的氣息真迷人啊。亞瑟敢用酒鬼的直覺保證,它嘗起來絕對比他上周從沉船裡撈的、上上周某個落水水手送他的還好……

趕在林登的小指撤離前,亞瑟托住酒瓶。對麵的人貌似對此早有預料,徑自將它往他懷裡一送,手腕一反,又不知從哪托出一隻狀如熔岩的陶罐。這隻陶罐的密封性似乎不大好,有如火焰的烈酒氣息轉瞬蓋過了先前那瓶酒清淡的香。

“第一瓶算是給新朋友的見麵禮。”這個眼瞳顏色透得像刀鋒的陸上人微笑,“這隻罐子裡則是矮人的烈酒。你自由回答我的朋友一些問題,它就是你的了。”他指了指幾步遠外一個拘謹的黑框眼鏡男。“放心,克拉克是個很能保守秘密的記者,沒有官方背景。”

兩種罕見的酒香勾著亞瑟的鼻子。屬於酒鬼的那部分亞瑟已經決定認了這個新朋友並一把奪走了陶罐,屬於正常人的那部分亞瑟慎重地評估了五秒形勢——

一個沒殺傷力的脆弱闊佬,一個會法術的闊佬,一個記者。沒什麼敵意,也沒什麼殺傷力——當然,是對他而言。

“好吧。”亞瑟哈哈大笑,大力拍林登的肩,“我知道一片地方,不遠,避風,視野很好。”他讓開酒吧門,審視台階下看起來比須鯨還無害的大塊頭記者,又審視另一個有錢人,齜牙:“至於問題麼,一杯酒換一個問題,我有權不答。”

克拉克縮了縮肩膀,悄悄扒拉了一下采訪本的厚度。

黃太陽下他對酒精是免疫的。

……

……蝙蝠俠被一陣粗獷的歌聲煩醒。

刨去這段吵嚷且跑調的噪聲攻擊,他睡了這個月、也許是這個季度以來最舒服的一覺,睡得神清氣爽,心滿意足,渾身發熱,口內發冷……

嗯?

蝙蝠俠遲疑地眨了眨眼,眼球忠實地把“沙灘、篝火、燒烤、醉漢”這組景象攝入他的大腦,讓這團器官像他車庫裡的跑車那樣由停滯狀態直線加速。

他的記憶停滯在昨晚夜巡結束的時候。之前他在整理超能力者的名單、整理已被保護傘公司抹去的貓頭鷹法庭成員名單,期間他實在不想被在腦海裡嘀嘀咕咕的布魯西轉移注意力而忽視什麼線索,便聯係了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