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奈一想到二姊原型,那利嘴琢毛的痛,打一個寒顫,趕緊低下頭去,摟著孫員外的腦袋,飛快地朝他嘴裡渡了口氣。
孫員外的嘴唇顫動了一下,雖然仍是一副雙目瞪圓、死不瞑目的樣子,臉色卻由青轉紅,地上的血也不再流了。
孫茂看著自己的手,想到方才父親的腿從他手中掙脫,隨後絆倒,這手就好像被火焚燒過一般,半邊身子都麻痹了,動都動不得。
他不敢去看那屍體,冷汗浸透脊背,泣不成聲。
方如意縮在牆角,兩眼無神,楞楞的盯著那屍體。
她的鼻孔和耳朵都流著血,眼眶是青紫的,嘴唇也泛紫,脖子上留著掐痕——被孫老爺掐的。
死了?死了……
他曾經,把她一頂小轎從青樓抬了出來。
他肥胖發皺的皮肉強行壓在她身上……
他曾經寵愛過她。
他從沒看得起過她。很快就薄幸地愛上了其他人……
他曾經……
腦海裡混沌一片,耳朵裡都是被揍出來的嗡嗡聲。
好……好。她心想,你不能送我去沉塘了!
但我害死了你,我害死了你——好心茂哥兒的父親。
我害死了你,你曾經把我從青樓裡帶了出來……
我明天就去投官,我賠命給你……我賠命……就不欠你……
不欠你,乾乾淨淨地走……乾乾淨淨地去見……見我的爹媽姊妹……
她自下午被關到柴房,滴米未進,情緒又大起大落,這一想,竟虛脫地冒了一身虛汗,倒在柴堆裡昏了過去。
而一邊的孫茂正哭得頭昏腦脹,忽然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暴躁地抽偏了頭。
“吵死了!影響老娘救人。”
孫茂一懵,臉上火辣辣地痛,卻沒看清那是什麼,驚愕地抬眼,反應過來蘇姨娘的話,救人?他急忙撲了過去:“爹爹還有救?”
可是將手湊近屍體口鼻前,一顆心瞬間跌入穀底。父親的身子雖然沒有僵硬,可是顯然已經沒了氣息。他癱坐在地。
難道,蘇姨娘悲傷過度,出現了幻覺?他抬眼,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蘇姨娘,悲從中來:“蘇姨——”
聲音戛然而止——眼前哪有蘇姨娘,隻有一隻蹲在孫老爺跟前的紅毛狐狸。
他驚恐地睜大眼睛時,狐狸一躍而起,一爪子拍在了他腦門上!
瞬間拍昏。
總算安靜了。
狐狸抓著他的腳踝,氣衝衝地將孫茂拖到一旁,踢進了稻草裡,跟昏過去的方如意丟作一堆。
蘇奈著急地擦擦臉上汗水,滿心隻想著,得趕在二姊姊知道之前,把老爺救活才行。不過,老爺實在是死得太透了……剛才渡給老爺的一口法力,隻能吊著他屍身不腐,好像沒那使人返陽的功效。
作為一隻山野小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害人,誰知道怎麼救人!
紅毛狐狸圍著孫員外,急得團團亂轉。
她拿爪子拍了拍孫老爺的肚子,拍得屍身吐出幾個血泡泡,嚇得趕縮回爪子,又繞到前麵,拍了兩下孫員外的臉,不慎撓出了兩道血痕;她俯身,扒拉開孫院外的眼皮看了半天。過了一會兒,甚至對著他的臉嬌媚地吐了幾個煙圈,“老爺~”
連媚術都用上了,隻盼孫員外能和往日一樣色狼附體,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追著她春風一度。
但孫員外還是瞪著眼睛,死不瞑目地瞧著她。
“爺爺、爺爺,求求您緩一緩,小的要吐了!”腦袋上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蘇奈一怔。
蘇奈雖是山野小妖,可畢竟已經修得人身,比起還未化形的海蟲強出不少。她在小小一間柴房裡,用儘了自己會的法術,妖力的威壓,就如同彈子似的把海蟲打了個千瘡百孔,不得已探出半個身子來,揮舞著觸角。
還未喘口氣,就叫人從簪子裡一把拽了出來,掐在兩片尖尖的狐狸指甲裡,瞬間,求生欲淹沒了腦海,它扭動著身子:“爺、爺爺饒命……”
猛然放大的狐狸眼睛,好似一對綠幽幽的大燈籠,嚇得海蟲觸角一縮。蘇奈道:“你在神仙廟裡待了這麼久,可知道神仙有什麼救人的辦法?”
“救……救人?”海蟲透明的觸角縮進去,哭喪臉道,“小的隻是在泥做的塑像身旁,又不是在在真神仙——”
“想起來了!”覺察到掐在身上的指甲用力,海蟲所有的觸足都在戰栗,“小的想起一個招魂法陣可把離體的魂魄召回來!”
“但、但是……”
蘇奈道:“但是什麼?”
海蟲哆哆嗦嗦地嚅囁道:“但需要屍身完好,至少,腦、腦子要完好。”
蘇奈順著他的觸角,低頭一瞧,孫院外脖子上突出來的那一截柴,是從後腦勺貫進去的,血流了一地,想必腦子已經給戳得稀碎了。
海蟲暗自鬆了一口氣。
它也算是投誠過了,怪隻怪這凡人倒黴,不符合條件。
再說,這個法子也不是什麼神仙所賜,乃是聽了進廟百姓的隻言片語,胡編亂造,信口胡謅,蒙過這狐狸就好,幸好實現不了……
正想著,卻猛然被狐狸按在腦袋上,觸足剛抓緊狐狸毛,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風聲過耳,狐狸已經破窗而出,嗖嗖嗖無數草葉迎麵打在海蟲臉上,在它的嚎叫聲中,狐狸飛躍過院牆,跳進黑暗中。
狐狸一路逛奔,海蟲上下顛簸,越跑那房屋越稀,草地越粗糙,狐狸爪子飛濺起的露水砸在臉上,打得它渾身濕透,一股土腥味撲麵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海蟲探出長長的觸角,張開觸角上的眼,這才看清,停下來的地方,荒無人煙,儘是野草。一股嗆人的煙氣正在夜空中盤旋。紅毛狐狸把臉貼在地上,正在草叢中嗅來嗅去,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拿爪子刨刨,灰塵土塊雨點般飛濺出來,海蟲連忙抱頭躲避。
一小片未燒儘的黃紙在空裡緩緩飄蕩,蒙在了它臉上,扭著身子甩了半天才甩開,身上都染上了煙味。
慢著……
它再次探出觸角,仔細一看,滿地都是這樣的黃紙灰燼,麵前歪倒著一個木牌位,還有一座鼓起的小墳包……
四麵黑漆漆,夜風呼嘯,黑鴉偶鳴。
海蟲瞬間埋在了毛茸茸的狐耳背後:“爺爺乾嘛挖墳呀!”
蘇奈熟練地拿爪子扒土,已經刨出了一個大坑,自己跳進坑裡繼續刨。
她挖墳的經驗很足,山上的狐狸窩就是墓穴改造的,那已經是她換過的第四個狐狸窩。她隻用聞一聞,就能判斷出哪裡有新鮮的死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好扒拉出不一樣的頭骨,叼回窩裡做裝飾。
“當然是給老爺換一個腦子!”
“什麼……哇呀!”海蟲縮回觸角,隻見蘇奈爪子上托著一大顆死人頭。
“這個腦子換給老爺怎麼樣?”狐狸托著人頭,好似托著什麼需要鑒賞的瓷瓶,仔細地端詳著。上下看了一會兒,自語道,“好像有點大了。”
不過這是距離孫府最近的死人了,且是剛死的,十分新鮮,腦子還能用。要是跑太遠了,老爺的魂飄得太遠了,就救不回來了。狐狸放下人頭:“就選它了。”
海蟲戰戰兢兢地張開眼,地上這頭,餅大的一張臉,滿臉橫肉,塗脂抹粉,滿頭釵環……
“可是,這,這是個女……”
話音未落,狐狸已經鋪開路上拔下來的一張荷葉,包粽子似的把腦子包起來,指甲一勾,打結,叼起腦子,轉身奔進了草叢裡。
回到柴房裡,蘇奈單手將孫院外翻了個兒,露出腦袋上那一截可怕的木柴。
她拿手抓著,把他後腦勺插著的木柴猛拔了出來。
海蟲渾身癱軟,閉著眼睛不敢再看,隻聽得耳邊哧哧哢哢的聲音,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沒再聽見聲音,睜開眼,蘇奈兩隻爪子摟著孫員外的頭,爪子噙著法力一抹,已經把他的腦殼完好無損地合上了。
孫院外躺在地上,眼睛也閉上了,仿佛知道自己的腦子完整了,表情不再像方才那麼猙獰。
大功告成,蘇奈拍拍他的腦袋,十分興奮把海蟲捏到了眼前:“快說,那法陣,要怎麼做?”
海蟲看著那綠幽幽的一雙眼,暈了一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