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臣(二十四)(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9372 字 8個月前

短短數百字,寫儘了早被遺忘的前塵往事:

季信,字堯臣,宋國京都人。

生於郊外漁家,幼時家貧,食不飽腹,草鞋將腳掌反複磨破,不到十歲便去給富戶放牛,以貼補家用。

而季信聰穎好學,時常將牛栓在樹乾上,偷跑去私塾聽課,為此被鞭打數次,亦風雨無阻,因而被教書先生破例收下,有學生看過的舊書,便拿來給他借讀。

季信自此更加奮發,白日放牛,夜晚則頭懸梁錐刺股,一本書到了手上不出三日,能倒背如流,這樣即便歸還,胸中仍有書本;傳說他用河裡的水草擠汁為墨,因拔得太多,走後數年,河裡仍寸草不生。

不久,季信中舉做官,仍是三更睡、五更起,為百姓父母官。生平多次升遷,始終清廉勤勉。

他為人寡淡嚴肅,無欲無求,一生無妻無子,為國操持。曾在京都官學教書,不論是勳貴公子還是貧民下士,始終一視同仁;又曾做過十年考官,無論旁人如何賄賂,始終不偏不倚,隻收勤勉之士。

五十歲時,官拜丞相,他剛直不阿,敢於當朝諫諍,即便遭貶,亦無懊悔,終因憂勞過度,死於赴任路上,終年五十五歲。

季信死後飛升,被點為祿星,受封“文昌君”,負責官運,天下士子為其建造祠堂,以香火供之。

數百年前那些畫麵一一重回心頭。那年他手持玉如意,身著大紅色魚龍官袍,踏著紫雲邁進上天上宮殿……那雲中宮殿雄奇巍峨,一雙麵龐如玉的仙童念訣,將大門緩緩拉開。

牆上繪有百尺雲海之圖,雲海如夢似幻,緩緩翻湧。

他將手掌覆在牆上,轉眼間便能行萬裡,到觀雲台。他的任務便是坐觀塵世人頭攢動,在每個凡人的頭頂看見一抹紫氣,有的直上雲霄,有的幾不可見,這便是凡人的氣運。

季堯臣生前便十分寡欲,對他來說,身為神仙,無非是換了個地方當差。因此成為文昌君後,也沒有沾沾自喜,反倒更加沉默謹慎,平素長坐觀雲台,全神貫注,生怕出半點差錯。

不久後,一名凡間小和尚死後成仙,做了文昌君的徒弟。

和尚名為釋顏,性子善良沉穩,謙虛好學,文昌君十分滿意,便叫釋顏給他作文書官。由他來觀凡人官運,由釋顏記錄成冊。師徒二人配合默契,相處倒也和諧。

就這樣安安生生過了百年。有一日,文昌君從觀雲台回來,小和尚釋顏說:“師父,我聽其他仙長說,您馬上要再多一個徒兒了。”

文昌君一怔:“是誰?”

釋顏笑道:“凡間的九尾銀狐族誕下一子名叫通悟,據說他天生一雙神目,天賦異稟,受仙人點化,派遣至我們身邊,要我們助他修得仙身。”

文昌君沒說話,心中卻有些鬱鬱。

他為人雖然十分克製,但畢竟是凡人飛升,身上還有凡根未淨。他兒時做時候,家裡的雞總是被狐狸叼走,狐族在他心裡便留下個凶狠狡猾的印象,比其他的動物都要麵目可憎。

即使知道九尾銀狐族仙緣不淺,乃是修正道的狐族,這也改變不了他的印象。

狐族本是凡間妖獸,妖獸的智力、性情,都比凡人低級許多,須得修煉千年,先學會做人,方才可嘗試修仙。

這隻九尾狐崽子才落地不久,連人還學得不像,就被神仙選中,即將擁有仙身,不免過於順遂了。

季堯臣一向不喜歡這種擁有特權的人,再加上他身邊有釋顏幫忙,就已足夠,無需再多一人,便沉吟道:“狐狸畢竟是妖獸,它以後要與你整日相處。釋顏,你怎麼想?”

這小和尚卻施一禮道:“不論他是人,是狐,都是天地造化,徒兒自然高興。”

文昌君看著小徒弟欣喜的臉,一時無言。

是了,釋顏做凡人的死因便是慈悲。他寧願自己餓死,也不肯殺生,還要用自己的肉身喂食林中鳥雀,自然不可能說出反對的話來。

文昌君便不再提。

隻是到了通悟上山那一日,文昌君一早便自去了觀雲台,沒有接引通悟。

那九尾銀狐一個人亂轉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了祿星的府殿,仰頭一看,居然在那高聳雲中。

通悟年紀尚幼,還是妖獸,來到神仙的地界,不得隨意行走,隻得硬著頭皮爬了三日三夜的階梯,爬到了雲上,化作一白袍少年,已是發髻濡濕,身形狼狽,好似水缸裡撈出來的一般,扶著膝蓋,呼哧呼哧地直喘氣。

幸而釋顏出來找他,將他帶回殿內,以仙法更衣。

釋顏才回了頭,那雪團似的九尾銀狐在地上滾成了一團,口裡隻道:“你們這地方,可真難走啊!累死我了。好哥哥,叫我睡一覺再去拜師父。”說罷,嘴裡竟然發出了細細的鼾聲。

釋顏無法,隻得將他拎起來,在雲池內反複涮洗乾淨,又傳音叫師父回來。

文昌君晚歸時,兩個差不多大的徒兒已經規規矩矩地跪著等他。身後飄著許多條尾巴的少年便是通悟,狐妖化作了人形,唯獨狐狸尾巴是收不回去的,最不似人。

通悟拜過了文昌君。待他抬頭時,文昌君著意觀察了他的眼睛。他的瞳仁比凡人略大一些,是藍黑色的,如海一般。看起來確實特彆,卻不知這一雙神目神在什麼地方。

通悟做了文昌君的弟子,開始時候方還規矩,不出幾日,便顯出本性。這隻狐妖性子極為頑劣跳脫。

文昌君殿中有一隻燈,燈座之上懸著一輪清輝四撒的圓月,乃是冰雪塑成,是給殿內照明用的。通悟頭一次見,便十分喜愛,趁著文昌君不在,把那月燈拔下來蹴鞠。等到釋顏發現,那月燈叫他踢在牆上,已經碎成了幾片。

文昌君自是大怒,罰通悟禁閉。釋顏放心不下,便去查看。

誰知開門一看,內裡空空如意——通悟早就跑下界去玩耍了。

當晚文昌君便和釋顏發火,道:“獸便是獸……”

通悟從凡間溜回來,便聽見師父在殿內大罵自己,急忙“吱呀”一下推開門,跪倒在文昌君麵前道歉:“徒兒不是故意惹師父生氣,實在是無事可做,成日裡待在房裡憋悶。想找點事做,誰知卻弄壞了師父的東西,反被關了禁閉,連房子也出不來了,實在度日如年,方才跑的。”

文昌君氣極反笑道:“你還想乾什麼?”

通悟的九條尾巴搖擺,抬頭道:“我看師父一摸那牆壁,便可去觀雲台,徒兒還一次沒去過呢。下次徒兒跟您一起去如何?”

如何?自然是被拒絕。

但文昌君轉念一想,這妖獸精力旺盛,是該給它找些事做,以免它遊手好閒,再生事端。但是為防止它闖禍,最好是做些簡單的事,便叫他幫著釋顏一起抄寫文書。

通悟倒是不情不願地領受了。可是還不到幾日,釋顏回來一看,見滿地散落的都是紙頁,案上攤著紙筆,通悟抄到一半,便不見人影。

釋顏歎了口氣,將地上吹散的紙撿起來,小心地收攏好。往桌前一看,隻見那金色墨跡因無人看管,已經滲透了紙張,將寫好的字跡沾染成一團。

釋顏看到,忙將紙頁拎起來左看右看,仍是一大團亂七八糟的墨,心道:壞了壞了,這下上麵的名字看不清了,如何是好?

他將紙放在一旁,便去櫃子裡找他的佛珠,準備施法將其恢複。誰知一開櫃門,裡麵掉出來一個白袍少年,滾睡在了地上,兩肩滿是煙火氣。釋顏瞠目結舌:“你又私自下凡了。”

通悟趴在地上,釋顏聞見他身上還有濃鬱酒氣,立馬捏住鼻子:“你,你還喝了酒?”

通悟醉得厲害,睫毛顫了一下,閉著眼睛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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