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蘊之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因為馬車行得飛快,簾幕卷起露出了一角,皎皎明月光落在他麵上,讓喬宜貞足以看得清楚他的羞喪情緒。
這讓喬宜貞想到了未成親的當年,他與自己說話也時常是這般,似乎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又或者是自己的話惹人發笑。
喬宜貞以前猜到大約是他這世子位置尷尬,所以讓他心性成了這般,等到後來成親後見識過了龔茹月的行事風格,才知道池蘊之下意識地陷入自卑情緒,是因為侯夫人不喜他,有意無意打壓所致。
池蘊之與自己有了孩子之後,似乎自己想通了什麼,不再太過於在意侯夫人的話,後來這種表情已經鮮少出現了。
現在見到了這個表情,喬宜貞下意識地語氣柔軟起來。
聲音柔軟的像是夜風,就連孩子原本睡得不大舒服緊緊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
池子晉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喬宜貞低頭把披在池子晉身上的披風裹得更嚴實一些,也讓他可以靠的更舒服。
懷中感受著孩童的體溫,喬宜貞輕聲繼續道:“……畢竟是天子腳下,苦主已經敲了鳴冤鼓,倘若是不做主,那麼禦史也會盯著的,官也不會做的長,所以這京都的府尹要負責的就是權衡兩字,凡事都要在心中稱一稱,量一量,如何把事情辦得好,不連累自己的官位,又不至於太過於得罪人。”
“照你這樣說,府尹才是京都衙門最難的官位。”池蘊之說完之後,就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慫不倒?啊,是他把事情推給了下屬,也就是府丞?”
“慫不倒”是如今宋府尹的諢名,不知道是哪兒傳過歌謠,取笑如今的宋府尹,說他太慫而保住了如今的官位。
喬宜貞點頭。
池蘊之說道:“表哥的能力強,這好歹是正四品的官位,說不定旁人坐不安穩的位置,他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定,表哥是有大才的,就算是缺了會試,這官途也走得很順。”
“如果可以,我寧願他沒有這大才。”喬宜貞說道。
喬宜貞想到了那個夢,夢裡池嘉木就是被這樣的話忽悠選擇了外放。一想到夢裡池嘉木的死,她的心被一隻巨手重重握住。
或許是喝了一點酒,她的情緒也上來了,語氣激動起來:“當年為什麼不留在京都?安穩地參加會試不好嗎?以他的才學當然可以入三甲,那是可以入翰林的。作為讀書人,誰不想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就是正統的入閣路子,不比……”
喬宜貞的話沒有說完,她懷中的池子晉掙紮地呢喃了起來。
見吵到了孩子,喬宜貞連忙拍了拍孩子的背,等到池子晉再次眉頭舒展,喬宜貞才開口說道:“我剛剛語氣有些激動了,我隻是替表哥不平。”
喬宜貞說到了這裡,池蘊之已經不太想聽下去了,他心裡頭酸得醋壇子翻倒了一地,隻是又不好阻止妻子。
心裡頭發酸,胸口發悶,他煩躁地把簾子撩了起來,讓更多的夜風吹在他的臉上。
喬宜貞沒注意到池蘊之的情緒,腦中一會兒是池嘉木的死訊,一會兒是表哥當年的不告而彆,兩種情緒在她心中反複衝刷,她手指捏成了拳,因為過於用力,指尖都泛著白。
眼淚從眼角奪眶而出,喬宜貞隻想痛快哭一場,“他內疚沒有問題,他可以選擇待我更好一些,在京都裡做官,做我的娘家人替我撐腰!而不是直接棄了會試,再去外地為官,他這樣讓我的心中又好受到哪兒去?我一直是拿他當嫡親的兄長,他盼著我好,我也盼著他好,他這樣真真是傷了我的心!”
喬宜貞落了淚,也不想影響懷中的孩子,低頭去看池子晉,發現兒子的臉在月光下纖毫畢現。她這才注意到馬車的簾幕被拉開,池蘊之一隻手撚著簾幕,怔怔地看著她。
“你要是覺得悶,簾子敞一會兒就好,彆吹著了長生。”喬宜貞連忙吩咐。
“娘子說的是。”
池蘊之連忙放下了簾子,馬車裡重新幽暗下來。
池蘊之的心砰砰直跳,本來已經倒了的醋壇子被他一腳踢飛,不知道踢到了哪個角落裡去了。
拿溫澤宴當做嫡親哥哥嗎?
因為他剛剛撩起了簾子,可以說是把妻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眶發紅,找出了帕子擦眼睛,表情裡帶著的傷心和怨氣,卻沒有一丁點的情意。
池蘊之迫切想要從妻子口中知道更多的消息,隻可惜喬宜貞情緒發泄了出來,這會兒不再說話。
她不說了,池蘊之可還想聽到更多的內容,他想了想開口說道:“宜貞,好歹表哥現在也算是有好結局,要是在京都裡安頓下來,也算是徹底定在京都了。”
喬宜貞沒好氣地說道,“是啊,還要操心他的婚事。都多大了,連個知心人都沒有,真真是讓人操碎了心,他哪兒像是我兄長,分明就是個弟弟,還要讓我為他費心!”
啪嗒。
池蘊之覺得,他心尖有一朵花開了,幽幽芳華徹底壓過了先前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