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願(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9015 字 7個月前

是夜, 落雁城中萬家燈火,家家戶戶預備起下元的節慶之日。雍國舉國以黑為國色,對應五德終始中的水, 奉玄武為護國之神。下元節為水官解厄之日, 亦是悼念亡人的節日,更伴隨著一年秋收結束, 標誌正式入冬的開始。

今日是十月初一,宮中張掛起麥燈, 距離過節還有十四天。

王室開了家宴,說是家宴,無非也就是薑太後、汁琮、太子瀧、耿曙四人。薑太後為越地薑家的遠親,追溯起來,乃是薑昭的遠房姑母,也正因如此,當年薑昭才得以與雍國王室相識。

汁家人丁算不得興旺,薑太後共生下兩子一女, 太子琅也即汁琮兄長汁琅,出生後便體弱多病,二十七歲那年撒手人寰。本應父死子繼,汁琅卻並未留嗣於世, 隻得兄終弟及,由汁琮繼任雍王之位。

當年汁琅還是雍王時,成家娶妻, 王後名喚薑晴, 聽到這名字時,耿曙尚未發覺,但聯係薑太後所言, 登時想起來了。

隻因王後薑晴,乃是昭夫人,也即薑昭的妹妹。可惜汁琅死後不久,薑晴便鬱鬱而故。

二王子汁琮本想娶薑昭為妻,奈何薑昭心中早有所屬,非耿淵不嫁。最終薑昭離去,汁琮與風戎族的族長之女成婚,並生下了如今雍國的太子,也即王室的唯一繼承人,太子瀧。

七年前,太子瀧的母親也病故了。

太子瀧幼年失母,王室與朝廷的寵愛,儘在他一身,汁琮親自負起了管教獨生子的責任,平時十分嚴厲,乃至太子瀧居住於宮中,時常十分孤獨。

耿曙吃著晚飯,隻聽不說,坐在太子瀧身旁的案幾前,兩名少年脖頸上,各戴著一枚光華流轉的玉玦。

薑太後看在眼中,又想起了當年的不少事,長長歎了口氣。

“你哥哥初來,”汁琮吩咐道,“這些日子裡,你便好好陪他,不必讀書了。”

太子瀧看那模樣仿佛要歡呼一聲,卻按捺住,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答道:“是,父王。”

耿曙持筷的動作又是一頓,想起自己到潯東時,薑恒也是如此,眼眶頓時紅了,強忍著不哭出聲來。

“他那玉玦,與你的玉玦,原是一對。”汁琮又說,“持有陰玦,天下武將,俱須聽其命令,守護持有陽玦之人。”

太子瀧說:“我也總算見到它了,都是天意。”

耿曙望向另一張空案,正要開口,汁琮便知他想問什麼,主動道:“你小姑傍晚已出外,去找恒兒下落了。”

太子瀧道:“恒兒一定不會有事的,哥,你放心罷。”

汁琮便點點頭,朝耿曙說:“你既能有驚無險活下來,恒兒自然也能,這些日子裡,切忌胡思亂想。”

薑太後歎道:“昭兒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這又是何苦?但凡早一年來落雁,兩個孩子,也不至於……”

“母後,”汁琮又說,“好了,彆說了,兒好不容易緩過神,莫要多提。”

薑太後點了點頭。

汁琮甚至沒有詢問過耿曙的意願,便自作主張,將他認作了義子。太子瀧對這憑空多出來的哥哥,也絲毫沒有排斥。

耿曙的心情十分複雜,用過飯後,便沉聲道:“我走了。”

薑太後沒有絲毫見怪,說:“回去好好歇下,來了落雁,就都好了,天下誰也再奈何不得你。”

耿曙本想離開,轉念一想,卻走到廳堂前,朝向薑太後、汁琮與太子瀧,以及離開的汁綾的位置,跪下,磕了三個頭。

耿曙低聲道:“謝謝,謝謝你們願意替我找恒兒。”

薑太後的眼眶刹那又紅了。耿曙卻彆過頭,顯然不想被他們看見自己的表情,抬手在眉眼前擦了一把,轉身匆匆離去。

汁琮朝兒子使了個眼色,太子瀧便放箸不食,起身去陪耿曙了。

是夜,耿曙躺在寢殿裡的榻上,這張榻比他以往睡過的任何一張床都要舒服,房外守著侍衛,隨時聽他的吩咐。

“哥。”外頭傳來太子瀧不安的聲音。

耿曙沒有回答,隻安靜麵朝牆壁,耳畔還回蕩著薑恒的大喊。

“走啊!走——!彆來!”

耿曙緊閉雙眼,眼前出現的,卻是薑恒在雪崩臨近前那一回頭,嘴唇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接著,排山倒海的雪浪湧來,薑恒被掀翻在地,纏在了木車上,掙紮不得,徹底淹沒。

太子瀧來到榻畔坐下,耿曙在月光裡,肩膀不住起伏,緊閉的雙眼中淚水淌下。

“你走,”耿曙說,“走,你不是我弟,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耿曙的聲音不住發抖,太子瀧沒有回答,隻沉默地坐在榻畔,耿曙驀然坐起,朝他吼道:“你走——!我不認識你!”

太子瀧被這麼一吼,頓時嚇了一跳,退後少許,看著耿曙。

月光照在兩人胸前的玉玦上,兩塊玉玦折射著溫潤的光華。太子瀧不知所措的眼神,像極了薑恒。

片刻後,太子瀧解下脖上的玉玦,朝耿曙遞了遞。

“我大伯有一塊,你爹也有一塊。大伯死去時,留給我爹,我爹又給我的。”太子瀧說,“你把它……拚在一起,兩塊玉玦合二為一,朝它許個願望,天地星宿,便會守護你、守護恒兒。我們一定會找到恒兒。”

耿曙答道:“不要,拿走。”

太子瀧卻依舊將玉玦放在枕上,退後少許,繼而快步離開。

耿曙看著那枚玉玦,太子瀧腳步聲漸遠後,耿曙才摘下陰玦,與太子瀧的陽玦拚在一處。

星玉合一,陰陽二玦猶如太極輪般。

耿曙發著抖,低聲道:“天地保佑,恒兒……你一定要……活著,不管在哪兒……恒兒,哥哥……對不起你。”

耿曙哭得全身發抖,眼淚落在玉玦上,折射著月夜的微光。

時間悄然過去,雍都秋高氣爽,下元節快到了。

太子瀧坐在廊下,展開一卷書,無聊地看著,心卻早就飛到了高牆外的校場上。

他想出去玩。

將士們訓練時的射箭聲、馬蹄聲、喝彩聲不斷傳來,勾得他心猿意馬。

耿曙換上了王子的武袍,臉上、脖上、手上的傷痕已近乎痊愈,留下幾道不明顯的疤痕。他的眉毛就像刀鋒一般,帶著自然而然,生人勿近的氣勢。

書房外,聽到腳步聲時,太子瀧馬上抬頭。

耿曙腰畔佩劍,麵如冠玉,身材挺拔,唯獨“玉樹臨風”四字能形容。

他走過太子瀧麵前,玉玦被扔了過來,太子瀧嚇了一跳,趕緊抬手接住,頓時被嚇得不輕,隻因他或耿曙,一個接一個扔,但凡任一個稍稍失了準頭,玉玦就要撞在石上,摔得粉碎。

“我的天!”太子瀧戴上玉玦,臉色煞白。

耿曙莫名其妙,看了太子瀧一眼。

太子瀧道:“哥,你當心點,這玉萬一碎了……”

“撞不碎。”耿曙停下腳步,冷冷道,“你不知道?”

接著,耿曙做了個示範,摘下脖上玉玦,脫手,流星般朝石山上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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