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北飛雁(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8046 字 7個月前

“一把琴有再多的寄思,”薑恒說,“又怎麼比得過人呢?”

汁琮起身,薑恒抱著琴,稍一禮,一如十六年前,耿曙道彆汁琮,在月夜清風裡坦然離開的那夜。

春暖花開,春天來了。

滄山海閣,耿曙與薑恒回到山腳下楓林村前,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燦爛無比。

然而薑恒站在被燒毀的廢墟中,意識到羅宣沒有騙他——鬼先生與鬆華當真走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再不留痕跡。

耿曙說:“這就是你的師門。”

“這就是我的師門。”薑恒喃喃道。

海閣在那一夜間,徹底消失了,隻有斷瓦殘垣的廢墟裡,長出了無數綠意盎然的新苗。

四神壁畫中,三神已坍塌,唯獨北方玄武仍屹立於大殿最深處,背山而建,猶如一塊頂天立地的照壁。

“我倒是沒想到,”薑恒說,“鬼先生居然……什麼也沒留下。”

但很快,他轉變了念頭,傷感地笑道:“這樣也好。”

“他留下了你,”耿曙說,“你是他最後的徒弟。”

“嗯。”薑恒更覺自己所肩負的重任,竟是海閣涉入,影響中原世界的最後一人,換句話說,無論他是成功,還是失敗,遠走海外的鬼先生,也許再也不會派出弟子前來了。

“來,”薑恒說,“項州在那兒,我看見放骨灰的塔了。”

薑恒有點意外,羅宣居然沒有將項州的骨灰帶走,意思是他有一天,還會回來嗎?

耿曙祭過項州,又問:“恒兒,我的骨灰呢?”

薑恒說:“那不是你,不過撒進長海了,當初我還哭了好些時候。”

耿曙說:“哪一天待咱們都死了,就回來,依舊葬在你的師門中。”

薑恒點點頭,與耿曙牽著手,複又下山去。

竹筏正停在長海邊上,耿曙撐起篙,在岸邊一點,竹筏泛起漣漪,馳向湖麵。

“是這兒了。”薑恒說。

耿曙道:“你還記得?不是刻舟求劍?”

薑恒笑道:“看神州大地的氣數,以及玄武神君的安排罷?潛一次,給你一炷香時間。”

耿曙脫了上衣,赤|裸半身,一聲水響,他撲通泅入湖底。

薑恒忐忑不安,在湖畔等著。不久後,耿曙冒出水麵,換了口氣,再入。

第三口氣,耿曙冒頭時,薑恒說:“算了,哥!彆找了!”

但耿曙又紮了下去,薑恒想了想,當即也脫了外袍,躍進湖中。

春日的陽光照進冰冷的湖水中,湖底猶如一個靜謐的世界,天光照耀細沙,細沙上鋪著長滿藻苔的屍骨,它們在此處沉眠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沒有人清楚。

一望無際的長海湖底,就像巨大的、死寂的戰場一般,唯獨陽光在頭頂的水麵閃爍。

薑恒緩慢靠近耿曙,耿曙回頭,看了眼,湊過去。

薑恒擺手,耿曙卻不由分說,將口中的氣息渡過去給他,牽著他的手,猶如遊魚,滑向這湖泊的中央。

薑恒比了個手勢,耿曙卻搖頭,指向前方。

玉玦飄起,於耿曙胸膛前,在那深湖裡飄蕩,折射著水麵落下的陽光,光芒射向不遠處,在那宏大的埋骨戰場中央,一道光芒遙遙閃爍,仿佛是回應。

無數骨骸中央,湖底的細沙中,插著一把黑色的劍。劍柄上,拴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耿曙與薑恒掠過,單手將黑劍拔起,湖底卷起泥沙,繼而形成一個漩渦,將四周的骸骨卷了進去。

湖麵,耿曙嘩啦一下出水,先把薑恒托上筏去,再把黑劍與金璽扔了上來,爬上竹筏。

兩人脫得一|絲|不|掛,將衣服攤在筏上晾乾,任由春天的陽光照耀著他們的身軀。

“春天來了啊。”薑恒環顧四周,被陽光照得有點睜不開眼。

“嗯,”耿曙說,“春天來了,你看,大雁飛回去了。”

南歸的雁隊劃過群山,從郢地起始,越過重重險峻山巒,飛向北方。

薑恒與耿曙策馬,跟隨大雁北去的道路,離開滄山,過玉衡,經梁地,出玉璧關,渡過茫茫草海,彙入野馬群中,馳向北方那座黑色的塞外之城。

橫江沙洲上,雁群落下飲水,巨擎山的雪頂在陽光下金光萬道。

“眾雁棲落之地。”薑恒不禁為這宏偉的巨大城市折服。

“回家了,”耿曙說,“咱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你會喜歡這兒的,恒兒。”

城門高處,那口晉天子賜予汁氏王族的古鐘,響起轟鳴,今夕何夕,王子歸國。

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

薑恒仿佛看見了兩個年輕的男人的身影,一人身著王服,屹立;另一人則眉眼間蒙著黑色的布條,端坐城牆高處,彈奏著雁落平沙的古曲。

“總算是回來了。”

那身著王服的英靈,嘴角現出一抹笑意。

——卷三·雁落平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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