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出身顯赫,既是耿家後人,又是薑太後的遠房侄孫,未來將是輔佐太子的重臣,曾鬆也露出了明確的拉攏意圖,這個交易,隻是他們彼此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曾鬆看得非常清楚,隻要讓薑恒站在他這一邊,耿曙自然也會跟著過來,買一得倆,隻要合作順利,便相當於為自己的兒子消去了兩個潛在的敵人。
但這些話,薑恒沒有朝耿曙多解釋,反正他不管站在誰那一邊,都聽自己的,使喚界圭還要朝他客氣幾句,使喚耿曙,則沒有半點猶豫,都是應該的。
翌日,薑恒先是朝小二打聽了城中情況,努力地捏著嗓子,裝出女孩的聲線。
最初的想法,是從買酒開始的。
“怎麼城裡都不賣酒了?”薑恒十分好奇,本想著買幾壇酒,回去給界圭喝,也算與他和解了,沒想到一路走來,村鎮尚未推頒禁酒令,反而在灝城這等大城裡已找不到酒了。
驛站小二晾起抹布,打量薑恒,言語中頗有調侃意味:“外頭村裡管不著,城裡被管著,今年四月初推頒的禁令。小娘子要酒做什麼?都禁了,再釀都得被抓進去,你還是彆打聽了。”
雍軍要備戰,對糧食管控非常嚴格。人都不夠
吃,拿來釀酒實在浪費,薑恒大致也能理解。
“那可就糟了,”薑恒靠近些許,說,“我家官人每天都得喝一杯,離了酒不行。”
小二:“……”
薑恒:“?”
小二:“小娘子,你這聲音……”
薑恒:“啊,小時候生了場病,傷了嗓子。”
小二看薑恒脖頸白白淨淨,湊過去,伸手撩了下薑恒頭發,聞了聞香味,一本正經道:“要買酒嘛,也不是完全買不到。”
薑恒好奇道:“哪兒哪兒?”
小二一手摟著薑恒的腰,薑恒想套消息,說不得要讓他占點便宜,便沒有動粗。小二低聲說了個地方,突然後領被揪住,耿曙來了。
“快住手!哥……當家的!”薑恒見耿曙悄無聲息出現便知要壞事,果然小二被揪著腦袋,就要朝牆上撞,耿曙武功高強,逮個尋常人跟抓雞似的,一下就要讓人昏死過去。
幸而被薑恒好說歹說勸住了,沒有發出“咚”的聲響,忙又朝那小二賠禮道歉,私鬥起來,若是去報官,兩人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我已經套出話來了,”薑恒拖著耿曙出去,說道,“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耿曙旁若無人:“他的臉都要湊你脖子上了!”
薑恒:“你自己還不是這樣。”
耿曙臉上一紅:“這怎麼一樣?”
薑恒:“快走吧!”
兩人穿過後巷,進長街。昨夜又下了一場雨,天氣已漸漸涼了下來,灝城布局與落雁東西集市不同,與鄭倒是相似,采取鄭製。城開八大坊,城主府建於中央,八大坊內其中一房為金坊,即貨物流通、采買之地。
金坊相當廣闊,店家卻零零星星,秋收時節,城中人少,許多商鋪都不曾開張。薑恒從小二處打聽到的賣酒之處乃是黑市,就在一家藥堂後的地下。
“晚上睡不著,”耿曙朝藥堂的夥計說,“開點安神助眠的藥湯。”
“年輕人啊,”夥計看了眼耿曙,又看看薑恒,說道,“酒色財氣要節製,想買藥湯,裡邊請罷。”
耿曙所說,正是薑恒套來的買酒切口,夥計看也不看,就放他們進去了。進得藥堂內院,有一通往地窖的開口,旁邊又有一夥計坐著看書,徑自讓他們進去就是。
木樓梯已有些年頭了,吱吱呀呀地響著,耿曙牽著薑恒的手,進入地下,推開一扇黃粱木的大門,嘈雜的噪音登時隨著酒氣一下湧了出來。
裡頭是個近三十步的酒肆大堂,內裡坐著不少人,想必這還是閒時,忙起來,估計不少人得在外頭排隊。
地下酒肆內飲酒的飲酒,高聲談笑的高聲談笑,不少人還摟著相好的姑娘,掌酒隻遠遠看了他倆一眼,便示意隨便坐。
“喝點什麼?”掌酒遠遠地問,“頭一次來?不能帶走,隻能在這兒喝。”
“喝酒。”耿曙說。
“廢話!”掌酒說,“我當然知道是喝酒!”
這話又引起四周人等醉醺醺的一陣哄笑。薑恒低聲在耿曙耳畔說了,耿曙便道:“離人愁來二兩。”
“喲,還知道離人愁?”掌酒見兩人是識貨的,說道,“不好意思,小店沒有。碧空吟要不要?也是越酒。”
薑恒在師門時每月初一、十五,總是跟著羅宣下山沽酒,雖自己不喝,對世上的酒卻是熟得不能再熟,離人愁乃桃花所釀,較為清淡香甜;碧空吟則是出名的烈酒,喝多了隻能躺著抬頭看天說胡話,怕醉。當即他又朝耿曙說了句,耿曙便道:“鐘山楓露,這個總歸有了罷。”
越人所釀的酒乃是天下正宗,雍國距離越地甚遠,酒類不齊全,薑恒便換了代國的酒,正好嘗嘗。
代國的酒總該有的,於是掌酒便回身拍壇,倒酒。
薑恒不住瞥酒肆裡一眾常客,偶有人笑著看他,他便也笑著看人,酒肆賣被官府所禁的酒還是其次,另一重作用,則是大量消息的集散地。喝醉之人,總容易說出些不該說的。
“銀貨兩訖。”掌酒放了二兩酒在案上,耿曙付了賬,掌酒有意無意,一瞥耿曙腰囊裡金燦燦的黃金,耿曙便冷冷道:“看什麼?”
掌酒嘿嘿一笑,轉身走了。
耿曙也有好些日子沒喝過了,要提壺自斟自飲,薑恒卻輕輕按住了他,學著酒肆裡其他人的模樣,親手給耿曙斟酒。聚集在酒肆裡的有雍人、氐人與風戎人,各坐各的,顯然形成了分明的派係,仿佛平日裡都有固定的座席,耿曙進來時不知挑位,坐到了一夥氐人的旁邊。
氐人歸化日久,所用大多是漢話,言語間,無非談論汁琮欲重奪玉璧關的下一步計劃,以及南方四國動向。
能在城中飲酒的,自然都是氐人中的貴族,氐在塞外雖低了雍人一等,亦在汁氏經營塞外的近百年中,占據了重要地位。這些氐人大戶獲賜漢姓,以“山”“水”二字為大姓,時下全國禁酒禁賭禁私鬥禁嫖,氐人不似風戎人大多參軍,年輕人血氣方剛,除了飲酒還能做什麼?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人摟著作女孩打扮的少年郎,官府禁嫖嘛,總能找到代替的辦法,向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