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停箸,認真道:“王陛下。”
汁琮沉吟片刻,
而後說:“你的職位,曾是天子朝中太史官。”
薑恒答道:“是。”
汁琮說:“今日你在琉華殿中所言,孤王會永遠記得。”
“爹。”太子瀧有點忐忑。
汁琮抬手,示意親兒子閉嘴,懶得與他多解釋。
薑恒卻仿佛與汁琮心有靈犀,他們是君臣,也是棋逢對手,太子瀧隻以為汁琮所言,在強調薑恒的無禮與囂張。薑恒心裡卻清楚得很,汁琮那句“永遠記得”,卻並非指他的直諫,而是遵晉王遺命,奉他為天子的這一舉動。
這也是汁琮對薑恒的暗示,因為這一拜,他可以忽略掉薑恒所有得罪過自己的地方。
“你既然把孤王視作天子敬奉,”汁琮說,“孤王也自當以天子身份,視你為臣。即日起,依舊領你太史官職位,猶如在洛陽一般,隻是所處理事務,須得略作調整,且先進東宮,協助太子處理政務。”
太子瀧登時笑了起來,說:“太好了!”
耿曙望向薑恒,眉頭深鎖,似乎仍有不滿。薑恒卻一笑,眼神帶著點小得意,你看,我猜對了吧?
多半是管魏出的主意,既然金璽奉於汁琮,便寓意著人間正統的傳承,朝廷從姬珣處到了汁琮手中,薑恒則依循官製,依舊當他的太史,非常合理。
“這本冊子,”汁琮說,“我粗粗地讀了一次,字太小了,看得頭疼,你們收著罷,過得幾日,讓人謄寫一份字大點的,給太後留一本,朝中三公各一本,給孤王也留一本……汁瀧?”
汁琮正要把薑恒那本冊子扔回去,汁綾卻道:“讓我先看看。”
汁綾先是接了過來,薑恒便道:“是。”
“吩咐人做就行,”汁琮說,“用不著你親自去,給你們一個月時間,東宮針對這本《雍地風物誌》上所述,必須召集幕僚,提出解決辦法。”
太子瀧答道:“是。”
“此法將在開春頒布,”汁琮說,“權當變法,但有些條文,依舊不可胡亂廢改,新法擬成後,交左相管魏、右相陸冀審議。其中涉及軍隊的,交上將軍汁淼、汁綾,及大將軍衛卓先看過。冬至以前,所有新法必須擬出來,在琉華殿內召開問政,征集讀書人的意見。”
“是。”薑恒點頭。
“其中有迫切需要先行的,”汁琮說,“上一道奏折,予你權宜行事。我們沒有時間了,這一仗必須打,內憂外患,須得同時解決,時間不等人。”
薑恒又答道:“謹遵王令。”
“王上,”薑太後又說,“既然薑恒回來了,我便依舊將界圭派給他。”
“唔。”汁琮避開薑恒的視線,複又若有所思。
薑太後朝薑恒說:“你若不喜歡界圭跟著,又或者是他得罪了你,你賜他自儘罷了,記得找個沒人的地方,也不用讓他回來了。”
薑恒忙道:“不敢,姑祖母。”
這話隱隱有著昭夫人的氣勢,薑恒仿佛感覺到了另一個鐵石心腸的母親。
是夜,薑恒解決了心頭大患,長籲一口氣。
時至今日,他才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覺,寢殿內,所有的東西都收拾過了,比起自己剛來那天,殿內打掃得纖塵不染,還多了幾件擺設,側旁增加了一個書櫃。
耿曙把他們帶回來的東西收拾出來,一切親力親為,一如曾經相依為命的日子。
薑恒說:“你晚上在這兒睡還是回房睡?”
耿曙正寬衣解帶,說:“當然在這兒睡,還用問?我要與你說話。”
“回你房去。”薑恒催促道,“你總這樣,汁瀧會不高興的,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搶了他哥哥。”
“什麼搶了他哥?”耿曙莫名其妙,“這與他有什麼關係?我又不與他睡一間房。”
薑恒看著耿曙,這時候,外頭傳來界圭的聲音。
“殿下,”界圭道,“太子殿下在您房裡等著,想找您說話。”
薑恒示意你看,來了吧?
“他又來做什麼?”耿曙說,“白天總待在一起,話還沒說夠?要晚上說?”
薑恒說:“對啊,這話正好還給你自己。”
耿曙:“……”
耿曙沒了辦法,回來時在路上,他答應了薑恒,在雍宮內不能表現得太親近,薑恒對許多人而言,仍是外人,一切須得待他慢慢融入了這裡再說。
耿曙若為了陪他,連軍隊都不管了,隻會讓汁琮遷怒於他。
“明天你還要召開作戰會,”薑恒說,“早點歇下罷,快去。”
“那我半夜再來。”耿曙知道薑恒就睡在自己隔壁不遠處,倒是不必太堅持。
薑恒把耿曙送出去,界圭則在門外打了個地鋪,與他對視一眼。
“進來啊。”薑恒說。
界圭說:“外頭挺好,外頭涼快。”
薑恒笑道:“哪兒有讓自己舅舅睡地板的?進來吧。”
界圭於是卷起鋪蓋,進了房裡,朝薑恒床上一躺。
“你給我下去,”薑恒說,“否則我喊人了。”
界圭說:“你喊罷,外頭沒人,除了我,誰還夜夜伺候你榻邊上呢?我又不是太子瀧,對不對?”
薑恒轉念一想:“你不下來,給你帶的酒就沒了。”
界圭馬上一翻身,下來,說:“有酒?你還真給我帶了?”
薑恒到架子前去,示意他自己拿,底下四壇酒,都是他離開灝城時,讓水峻準備的。
“過幾天我會讓東宮上奏,解去禁酒令,”薑恒說,“不過看來你是等不了的,先喝罷。”
界圭轉頭看薑恒,說道:“你心裡惦記著我,我很感動。”
“晚上你睡那兒。”薑恒一指屏風外另一張榻,知道不能待界圭太好,否則他又要無法無天了,說道,“我睡了,太累了。”
界圭抱著其中一壇,自顧自坐下,說道:“怎麼報答你呢?”
“喝完老老實實睡你的覺,”薑恒說,“就是報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