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薑恒更清楚刺客不好對付,耿曙必須全力施為。
“屍體也會說話,”耿曙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屆時就清楚了。”
暗夜之中,一名身材修長的刺客戴著遮擋了左臉的銀麵具,握著一把劍,飛簷走壁地下了朱雀宮。
一名婦人抱著衣裳,徒步穿過小巷,卻被那刺客擋住了去路。
“上王宮去?”刺客冷冷道,“東西挺多,要幫你拿麼?”
婦人不過三四十年歲,抬眼,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你的同伴呢?”
刺客道:“沒有同伴,你在江邊屍骨無存的男人,是另一個人殺的,是不是很意外?撞上我,總比撞上那人好。”
“為什麼?”婦人慢慢地解開包袱。
“因為由我下手,你至少還能留個全屍。”刺客答道,“纖夫、浣婦、相士、走販、侍卒、胡人……還有誰?你的同夥呢?”
婦人沒有回答,從包袱裡取出一把兩尺長的短劍。刺客所說,正是輪台鳴沙山門中,派出的十二名殺手,每一名殺手,以中原的一類人為名,俱是隱於市野的無名之輩。
“聊聊天嘛,”刺客說,“這麼急著動手做什麼?”
婦人說:“聊天不如試本事,你當真有這麼厲害?”
“那就隻好動手了。”刺客遺憾地說道。
王宮寢殿內,薑恒打了好幾個嗬欠,耿曙看了他一眼。
“恒兒,”耿曙忽然說,“過來,到我身邊來。”
薑恒收拾困意,坐過去,耿曙怔怔看著他,片刻後說:“躺一會兒。”
四更時分,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冬雨,薑恒沒有再堅持,爬到耿曙身邊,耿曙騰出一手摟著他,讓他伏在自己胸膛前,依舊懶懶散散地倚坐在正榻上。
另一手依舊按在烈光劍的劍柄上。
“天快亮了,”薑恒困倦地說,“你也睡會兒罷,萬一是虛張聲勢呢?”
“知道了。”耿曙沉聲道,順手摸了摸薑恒的頭,依舊望向院中,雙目深邃明亮。
“萬一不來呢?”薑恒說。
耿曙說:“不來不是正好麼?本來也不喜歡殺人。”
薑恒說:“我可沒有騙你,也沒有騙項餘。”
耿曙莫名其妙道:“你當然不會騙我,怎麼突然這麼說?”
薑恒搖搖頭,把臉埋在耿曙胸膛前,蹭了幾下,趴在他身上,漸漸睡著了。
清晨時分,外頭霧蒙蒙的,依舊很暗。耿曙摟著薑恒的左手,手指間玩著一支未蘸墨的羊毫筆,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熊安午後的那個提議,說實話讓他動心了。曾經他以為與薑恒能安安穩穩地在雍國過一輩子,但自從在郎煌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後,耿曙便有了預感,他們遲早有一天,要與汁琮對上。
留在郢國,會不會比雍更好?
否則未來需要非常小心,因為那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刺客會不會就是汁琮派出來的?
不……不應該。耿曙心裡翻來覆去地想,這幾年裡,他漸漸地開始想得更多,尤其薑恒回來的這一年中,讓他的世界發生了許多變化,他開始學著像薑恒一般,去揣測彆人心中所想。
汁琮派出刺客來殺薑恒,對雍國有什麼好處?除非他早就知道了薑恒的身世,可是他有證據麼?會不會在某個地方,有著鐵證,能證明薑恒就是……
忽然間,耿曙聽到了響動,緊接著侍衛一瞬間喧嘩起來。
耿曙銳利的雙目瞥見了一個灰色的人影,人影從宮牆外躍入,撲進了他們的寢殿!
那速度簡直堪比海東青飛翔,耿曙沒有出劍,甚至沒有動,摟著薑恒一側身,左手出,甩手。
羊毫筆刹那化作一道虛影射去,一聲輕響,那道人影卻沒有倒下,一個踉蹌,仿佛被什麼架住了。
緊接著,人影身前鮮血狂噴,胸膛露出一截劍刃。
劍刃被抽走,現出背後的界圭。
界圭戴著半麵銀麵具,冷冷道:“早知道你一直等著,我就不來了。”
界圭腹部正在往下淌血,浸濕了他的半側武褲。耿曙看見那銀麵具時,震撼比刺客的突然造訪更甚,刹那放開薑恒,定定看著他。
界圭扔下一句話:“這夥人不好對付,你還是當心點。”
話音落,界圭抽身而去,消失在屋簷上。
侍衛們才大喊道:“有刺客!”繼而一擁而上。
薑恒頓時醒了,看見殿內倒伏的屍體與一大攤血,忍不住大喊一聲。
耿曙在榻上甚至沒有起身,眯起眼,他第一個念頭是去追界圭,卻恐怕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計,不能離開薑恒身邊。
項餘也匆忙來了,顯然一夜未睡,正候在宮內側殿中,看了房內一眼,已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項餘沉聲道。
侍衛們將那殺手翻了過來,仰麵朝天,正是浣婦。她的雙目圓瞪,身上有不少交手留下的血跡,右眼處被耿曙擲出的羊毫筆直插入腦,她衝進寢殿,刹那挨了這麼一下已死,背後又被界圭追上,補了一劍。
薑恒:“……”
“是她嗎?”耿曙問。
“是,”薑恒道,“就是她,我認得,怎麼隻有她一個?”
項餘說:“她被另一個人,在城中追逐了整整一夜,暫時應當沒有彆的同夥,否則同夥一定會來救她,你們可以休息了。”
薑恒怔怔看著屍體,耿曙卻依舊出神。
立春當日,薑恒很精神,耿曙卻很困且有點煩躁,緣因他還是不放心,昨夜又守了一夜,生怕那殺手的同夥還不死心。
薑恒勸他休息,耿曙卻道:“不打緊,從前行軍也是這般,兩天兩夜不睡覺是常事。”
耿曙煩躁的原因在於他不想去參加郢王的祭祀,隻想與薑恒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待著,但彆人來請,薑恒必須去,畢竟還給主人家找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