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餘戴著手套,剝鬆子不太方便,薑恒便從他手裡把鬆子接過來,替他剝好,放在盤子裡。
薑恒猝不及防,聽見了母親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點了點頭。
“喜歡一個人,自然是什麼都願意為他做的。”項餘本想懶洋洋地枕著手臂,蹺著腳躺下,但剛躺下便意識到不妥,馬上又坐了起來,按著膝。
薑恒卻沒有注意到,低聲道:“所以他習練武藝,是為了我娘。”
“沒有得到意中人的青睞,”項餘說,“卻成了天下第四大刺客,也是天意弄人。”
“他其實可以當他的王子,”薑恒自言自語道,“我娘不該招惹他。”
項餘道:“有時候,當事人確實不想招惹,架不住咱們一生情不知緣何而起,若‘不招惹’就能斷去情緣,天底下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癡男怨女?說來實在話長。”
薑恒望向項餘,說:“可以告訴我麼?”
項餘:“你若想聽的話。”
薑恒轉向他,說道:“說罷,將軍的故事,可比台上說書人的好聽多了。”
項餘又一笑,今天他的笑容多了不少,也許是喝了酒的關係。
“越人薑氏,昔年在越國亡國之後,曾設法複國。”項餘道,“這你想必是知道的。”
薑恒說:“從前我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項餘說:“越女薑昭與其妹薑晴先是求助於郢國,其後求助於雍國。當時越太子勾陳,遠走塞外,出長城,來到汁琅麵前。那時,越人耿氏,也即你的父族,還在汁家麾下,乃是四大家之一,耿淵是耿家的獨生子。”
“嗯,”薑恒想了想,說,“後來薑晴嫁給了汁琅。”
“先說薑昭,”項餘說,“公子州對她一見傾心,希望郢國為越地複國,但本國陛下呢……權衡利弊,沒有答應,薑昭便走了。”
“那時候她多大?”薑恒聽著自己母親的往事,有種奇異的感覺。
“十四五歲罷,”項餘說,“記不清了,我的族兄公子州,當年也隻有十六。”
薑恒點了點頭,說:“後來我娘在雍國待了不少時候。”
“是啊。”項餘說,“汁家起初答應勾陳,也即現在名喚界圭的大刺客,讓越人王族與薑家留在落雁,屆時將幫助他們複國。但汁琅他騙了界圭,娶到薑晴後……”
“是這樣嗎?”薑恒說,“他欺騙了越人?”
項餘眉毛一抬,說:“聽說的,真相不可考。都說汁琅騙了他,既沒有出兵幫他複國,也沒有以王族之禮待他……”
薑恒想起界圭曾經的話,說:“我倒是覺得,界圭是心甘情願的。”
項餘沒有爭論這點,點了點頭,說:“薑昭本來被安排,嫁給汁琮。若當年這麼安排,你就是汁琮的兒子,如今是太子了。聽說她當年寧死不從,揚言若國不得複,便自刎以謝故國。”
薑恒好笑,說:“那我就不會出生了。”
“最後是耿淵娶了她。”項餘出神道,“公子州學成後,追著她去了越地,她……其後你都清楚了。”
議論彆人父母,乃是很失禮的事,項餘說到這裡就打住了。
薑恒說:“後來也許因為有了我,當年的執念,也慢慢地,都放下了罷。”
接著,項餘做了個出格的舉動,搭著薑恒的肩膀,把他摟向自己。
薑恒馬上道:“項將軍,您喝多了。”
“聽著,”項餘說,“我沒喝多,聽清楚了。”
項餘正色,湊在薑恒耳畔,極小聲道:“薑大人,聽清楚了。”
隔壁包廂內,耿曙始終注意著薑恒與項餘的動向,本來看薑恒始終在聽項餘說話,就有點不舒服,及至見項餘動手摟他,終於坐不住了。
“去告訴他,”耿曙朝魁明吩咐道,“安分點。”
魁明聞言起身,先是出了包廂門,再往外去,繞過樓梯,去項餘的包廂。
薑恒卻神色凝重起來,隻聽項餘氣息裡帶著很淡的桃花酒氣味,並非喝多了逾矩,而是借著酒意,朝他低聲說。
“郢國的王族,沒有一個是好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之輩。”
薑恒抬眼注視項餘,項餘說完這句話後便放開了薑恒,朝他做了個惡作劇的表情,笑了笑。
魁明推門進來,項餘卻抬手說:“知道了,言行舉止,一定注意。”
這時候,耿曙臉色陰沉,侍從上來換過食盒,收走沒動過的碟子。
耿曙倏然抬眼,望向那侍從。
侍從一邊收拾,一邊與扮成薑恒的耿曙對視。
“我是來殺你的,”那侍從笑著說,“大人,你還有十二個時辰可活了,好好去過……”
接著,隻見“薑恒”動作之迅速,猶如裂過天際的一道閃電,出手!
朱雀宮中,台上台下,頓時大嘩。隻聽一聲震響,侍從的身體刷然從台上飛出,被耿曙飛身旋腿,踹中胸膛,在半空中鮮血狂噴,摔下了三丈高的大廳中!
刹那觀戲台下大亂,魁明馬上反應過來了,吹了聲口哨。
耿曙沒有追下去,而是果斷扯下包廂簾幕,到得薑恒與項餘身邊。
這個時候去追,極有可能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計,隻見耿曙伸手一揭,卸去偽裝,露出真容,項餘則馬上起身,前去吩咐侍衛,封鎖整個朱雀宮。
“走!”耿曙牽著薑恒的手,從另一側門內出去。朱雀宮中亂作一團,那殺手已不知去向。
薑恒快步下樓梯,說:“看見他往哪個方向逃了沒有?”
“沒有!”耿曙脫了袍子扔開,現出裡頭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勁裝,說,“你們拉拉扯扯,在隔壁說什麼?”
薑恒道:“真沒說什麼……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快追!”
讓殺手逃跑,也是薑恒計劃中的一環,耿曙卻在樓梯上站住,握著薑恒的手不放,固執道:“你不說,我就不追了。”
“追出去再慢慢和你說!”薑恒快要求饒了,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卻忘了他穿著女裝。
耿曙忽然一笑,抬手一刮薑恒側臉,說:“逗你的。”
兩人出朱雀宮,沒有遭到攔阻,耿曙打了個呼哨,等在朱雀宮外的海東青馬上降了下來,繼而一個盤旋,朝城中東北方飛去。
耿曙翻身上馬,把薑恒拉了上來,兩人共騎一匹項餘已準備好的馬,馬蹄上裹了棉布,沿著長街而去。
薑恒摟著耿曙的腰,不住抬頭看,耿曙知道他擔心,說:“沒跟丟。”隨手在自己腰前薑恒的手背上拍了下。
薑恒忽然察覺,耿曙這身刺客夜行服十分貼腰修身,襯出他的肩背與長腿。
就像當年他見趙竭之時的印象,如今耿曙已是個與趙竭相仿的男人,而不再是少年了。
薑恒:“當心點!彆撞上東西!”
“駕!”耿曙道,“我的騎藝就這麼爛?你侮辱我!快認錯!”
耿曙又兩腿一夾馬腹,他的騎技是在南北方嶙峋山麓中練出來的,馭馬上個城牆屋頂乃是家常便飯,在江州暗夜裡穿街過巷如履平地。
“好好,”薑恒改口道,“你是天下第一,你最了得,你這麼了得,沒我什麼事了,我還是回宮睡覺怎麼樣?”
“那可不行,”耿曙還有閒心思與他你來我往地逗趣,“沒有你在身邊,我就不是天下第一了。要有人親眼看見,耍威風才有意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