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複國,”薑恒調侃道,“你就是國君了。”
“你才是國君。”耿曙說,“你想當國君麼?我看還是請界圭回來當國君罷,你可不能太忙。”
薑恒笑了起來,不過說說而已,越人早已像曆史的塵埃,散沒在了故紙之中,他們不再有自己的土地,成為了五國的百姓。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再苟延殘喘,置曾經的族人於殺戮之中,隻為放不下一個“國”的概念,於心何忍?
“不想當,”薑恒說,“半點也不想當。”
耿曙“嗯”了聲,兩人回到嵩縣,嵩縣四季更迭,這已經是薑恒第四次回來了,春夏秋冬,當真各有美景。
宋鄒一如既往,親自來迎,時間在這裡仿佛沒有造成任何的變化。
宋鄒看著兩人,感慨萬千,最後說:“武陵侯,薑大人,兩位回來了。”
宋鄒改換了稱呼,薑恒懷疑他一定打聽到什麼了。
“準備糧草,”耿曙朝宋鄒說,“傳喚各級將領,三月初三發兵往照水城外,與郢軍會合。”
宋鄒點頭,薑恒回到自己家裡,終於鬆了口氣,不必再像在江州一般顧忌形象,可以橫躺,可以側躺,可以穿著單衣長褲四處走動,吃飯也不用正襟危坐,先謝國君賞飯了。
薑恒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耿曙這次沒有回避,脫得赤條條的,到府後溫泉去泡澡。
“你的話越來越少,”薑恒看著耿曙說道,“心事也越來越多。”
耿曙回過神,說:“我在想發兵的細節,沒有心事。”
薑恒笑道:“我總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耿曙揚眉現出詢問神色:“爹嗎?”
“不,”薑恒說,“我又沒見過他,像趙竭將軍。”
耿曙:“我又不是啞巴。”
薑恒笑道:“你的神態有時讓我覺得有點像,彆老皺著眉頭。”說著,薑恒伸出手,舒展耿曙英挺漂亮的眉毛。
耿曙笑了起來,說:“過來,讓我抱著你。”
薑恒便躺在耿曙懷裡,兩人坐在溫池內,看著春日裡晴朗的天空。
“趙將軍見王的時候,”耿曙忽然自言自語,說,“一定也有許多話說的,隻是對著外人不想說而已。”
“他其實會說話?”薑恒驚訝了,他確實從未見趙竭開口。
“不會。”耿曙說,“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有許多話。”
耿曙確實漸漸地理解了趙竭,理解他為何總是一副凝重神情,當年他在人生成長中最重要的階段裡,見得最多的武人,就是趙竭。而他們如今的處境,竟是驚人地相似。趙竭將姬珣視為性命般珍惜,就像他對薑恒一般。
天子與上將軍在這大爭之世是孤獨的,他們隻有彼此;一如當下的薑恒與他,也是孤獨的。
“恒兒。”耿曙說。
“嗯?”薑恒枕在耿曙的鎖骨前,也在出神。
“我說……彆鬨。”耿曙抓住薑恒的手,薑恒每次看他嚴肅的模樣,總忍不住想擺弄他,而耿曙唯一的弱點就隻有那裡,薑恒一碰,耿曙就會大窘。
耿曙抓住薑恒的腳踝,薑恒大喊,險些摔進池裡喝一口水,耿曙又把他拉起來,匆匆穿上浴袍,臉色已通紅。
“我去召集武將談事,”耿曙不敢再看薑恒一眼,心裡突突地跳,“你洗好了再過來。”
薑恒抹了把臉上的水,說道:“這麼著急做什麼?”
耿曙快步逃了,小腹處舊患仍有點發痛,剛才他太匆忙了,仍有點喘不過來,在廊下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
他想告訴薑恒,他們不是親兄弟,他期待著薑恒能知道,可他總是不敢開口,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他們要不是親兄弟,是不是就可以……他還不知足,他想要更多。隻是他想要的,卻是建立在薑恒過往所有一切基礎的崩塌上,所換來的,他不忍心。
耿曙朝前走了幾步,停下,竭力理順自己的氣息,再走幾步,再停。
他更不敢想象,薑恒聽見這消息時的表情,他一定非常非常地難過。
直到武將們都到齊,耿曙還有點走神。
“早該打仗了,殿下。”屬下說,
廳內的將士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勇將,俱是年輕人,在雍國的大策之下,這些人沒有成婚,沒有家,從小就與父母分開,由軍寮養大,自然也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
他們是耿曙親自挑選的,王室給他的錢財,他都分給了麾下的將士們,他們從落雁跟著他,到玉璧關,再進入洛陽,抵達嵩縣,在這裡暫時安家,住了兩年。
一個個追隨著他,他去哪裡,他們就去哪裡,就像牛羊追隨水草、飛鳥追隨雲、遊魚追隨水、他追隨薑恒。
“打仗不是好事,”耿曙恢複了王子的氣勢,說,“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當兵的不打仗,能做什麼?”另一名屬下說。
“雍什麼時候入關?”又有人問,“弟兄們可當真等得太著急了。”
“我不知道。”耿曙沒有隱瞞任何實情,說,“這次的作戰,不是落雁的要求,更與雍國沒有半點關係。”
眾人都靜了,麵現詫異。
耿曙說:“這場仗是我要打的,也許以後,我不一定會繼續待在雍國了。”
廳內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耿曙在暗示背叛?!他也許會背叛雍國,並毫無隱瞞地告訴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