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點,耿曙又有點自責,因為薑恒待他向來愛屋及烏,誰對耿曙好,我就待他好。
反而是自己呢?誰對薑恒好一點,耿曙就想拔劍捅他。
這實在是太小肚雞腸了,耿曙也知道這樣不對,卻實在忍不住。
薑恒也不期望得到什麼答案,看看地圖,又看耿曙,笑。
“常常說天下就是我的家。”薑恒又輕輕地歎了一聲,“可是為什麼總讓我覺得,老天爺就像故意捉弄咱們,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呢?”
“會有的,”耿曙說,“現在與從前,再也不一樣了,相信哥哥,恒兒。”
三天後,千夫長們的計劃彙總,薑恒叫來宋鄒,聽取了詳細的報告。
嵩縣出兵兩萬八千人,在耿曙的率領下東進,沿沙江奇襲照水城。
太子安的水軍則逆流北上,圍困梁國的南方重城。薑恒起初覺得耿曙的行動純粹是拍腦袋而行,太衝動了,但近幾日越想就越是清楚過來——
這場戰爭,他們幾乎穩操勝券!耿曙從未朝他請教過各國局勢,那正因為他早已對五國都、六關隘的駐軍兵力了如指掌。戰爭就像外交一般,牽一發而動全身,論戰略他絲毫不輸薑恒。
郢國與嵩縣軍隊進攻梁國南方的照水城,城中駐軍兩萬數,梁人救不救?救,從哪裡發兵?自然是調動國都的兵馬,南下解圍。但軍隊被抽調走,國都安陽勢必守備空虛,駐留於玉璧關的汁琮早已準備好,即可揮軍直取安陽。
“但你得當心鄭國,”薑恒說,“太子靈不會坐視不管。”
“他無法兵發崤山,”耿曙說,“我有把握。”
耿曙不僅考慮了郢、梁、雍三國的製衡,還考慮進了崤山以東的鄭國,屆時鄭國不會坐視,太子靈隻想帶兵來為梁國解圍。
但鄭國兵力一抽,郢國便可留下耿曙圍困,並牽製鄭軍,太子安的主力部隊則可馬上轉頭直撲潯陽三城。
“原本雍國不敢輕舉妄動出關攻打中原,緣因潼關屏障抵擋了代人,一旦家裡沒人,李宏便將帶領騎兵,越過崇山峻嶺,乘虛而入。現在,落雁團結了塞外三族,不再有陷落的危險。”耿曙解釋道,“而郢國不敢貿然北上,代國總在一側虎視眈眈。”
“鄭國伐雍無功而返,”薑恒點頭道,“隻因潯陽三城與郢接壤,仍有忌憚。”
“是。”耿曙的頭腦一向很清楚,說,“這一戰,變數隻有唯一一個。”
薑恒自然知道他所指——巴郡的代軍。郢國抽調主力部隊征伐梁國,萬一代人南下又怎麼辦?
宋鄒說:“結合不久前打聽到的消息,還挺好理解。”
耿曙與薑恒一齊看著宋鄒,宋鄒沉吟片刻,說:“起初我無法判斷信息的真偽……”
“沒關係,”薑恒道,“你說就是了。”
“薑大人雖然親自往郢國作質,”宋鄒最後說,“雍、郢的南北之盟,卻並非完全的堅不可摧,根據我們的商人回報,郢王仍與代國有著秘密協議。”
耿曙反而如釋重負,點頭:“這樣就說得通了,隻有解決後顧之憂,郢人才敢發起大戰。”
郢國並未放棄與代國的結盟,甚至郢雍、郢代這兩條戰線,薑恒仍無法準確判斷誰才是熊耒的朋友,而誰又是敵人。這麼看來,熊耒與李霄一方的盟議仍未因他的質子條款而作廢,甚至熊安未來的太子妃,極可能是姬霜。
當然現在一切都說不準。薑恒想起了項餘那天的話——郢國的王族裡,沒一個好人。
未來可預見的是,熊耒、熊安多半會在合適的機會,單方麵撕毀其中一方協議。自己必須很小心,不變成被撕掉的那個。
“還有什麼說的?”耿曙漸漸地也學會看人眼色了,尤其看謀臣的臉色。薑恒雖是他的首席謀士,但薑恒最聽意見的人乃是宋鄒。
此刻宋鄒臉色猶豫,明顯還有話要說。
“說罷,”薑恒收起地圖,朝宋鄒道,“這麼多年來,始終感謝宋大人對我們兩兄弟的照拂,昔年一麵之緣……”
宋鄒馬上道:“薑大人說笑話了,大家都是晉廷臣子,何來‘照拂’一說?都是為了天子駕崩前的囑托。”
薑恒知道宋鄒在暗示他,他們無論做什麼、怎麼做,目的都有一個,初心不可違背,即效忠於早已滅亡的晉室,隻要秉承這一初心,便能得到宋鄒絕對的忠誠。
“屬下隻是覺得,”宋鄒想了想,最後慎重道,“已經有人計劃刺殺您了,薑大人再隨軍參戰,實在不合適。不僅會令武陵侯分心,更容易……”
這個問題耿曙早已與薑恒討論過,他起身答道:“不必擔心,我會看好他。”
宋鄒輕輕地說:“恕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戰場瞬息萬變,誰又有絕對的把握?若當真如此,落雁城外,也不會……”
宋鄒的態度已經非常堅持了,按以往的習慣,他從來不會把同樣的話重複第二次。
薑恒點頭道:“對,你說得對。”
“恒兒?”耿曙卻道。
“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哥。”薑恒認真道,“我會到江州去,為你確保戰時後勤。”
耿曙沉默不語,他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隻是薑恒不願他們分開,於是他無論說什麼,耿曙都會儘全力去做。
“你想好了麼?”耿曙問。
薑恒點頭,說:“這場戰爭不會持續太久,最多三個月,就會結束。”
宋鄒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事實上薑恒哪怕留在嵩縣,他也全無把握。但在郢王室之中,就不會有問題了。而耿曙帶兵在外,也能確保薑恒的安全。
最後,薑恒抬眼看宋鄒,說:“宋大人,你覺得……能成功嗎?”
宋鄒說:“琴鳴天下後的這些年中,五國形成了脆弱的實力平衡,昔年天子尚在,多年來平衡幾次將崩,都被險而又險地維持住了。”
“就在一年前開始,”宋鄒說,“以李宏身亡為開端,平衡就被一點一點地打破。如今想來,雍軍駐守本縣,將是開啟天下百年之新局的變化之初。”
宋鄒沒有正麵回答,耿曙要理解他的話有點費勁,薑恒卻是聽懂了,宋鄒無法判斷接下來會如何,但破局之舉已啟,接下來,各國艱難維持的架衡開始失控,每一國都將撕破臉,傾儘全力投入戰爭。大爭之世走到了尾聲,最後的決戰業已開始。
這場決戰也許會持續五年、十年,但無論誰成為了最後的贏家,神州的分治,都一定會結束。
“現在想來,”薑恒說,“太子瀧當年讓哥奪取嵩縣,於中原釘下了這一枚至關重要的破局之子,是非常明智的。”
耿曙隨口說:“運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