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漫山樹(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8863 字 7個月前

然而有什麼辦法呢?梁軍照樣衝進洛陽,大殺四方,連天子也敢拖下王座;鄭軍攻破落雁時,從未有過手下留情。大爭之世,王道式微,唯殺戮以平神州。

“不想這個了,”薑恒說,“能做的事都做了,等待結果罷。”

四月初五,梁國南照水、北安陽同時告急,被郢、雍二國圍攻,代國遲遲按兵不動,鄭國則以最快的速度調集兵馬,率軍出崤關來援。這一仗從郢啟動,郢地派出了他們近乎所有的精銳,緊接著卷入了另三國兵馬,引發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混戰。

雍參戰六萬人,梁國全境兵馬共十萬,郢水軍八萬,耿曙所率領的王軍近三萬人,鄭軍八萬,共計三十五萬之數。

這規模堪比七年前洛陽一戰,而這次將勢必徹底打破勢力的平衡,將天下帶入一個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全新局麵。

這僵持上百年、大爭之世最後的總決戰,將隨著照水城陷落而拉開帷幕。

四月初六清晨,成千上萬的滾木沿著賓河順流而下,在河道彎口先是衝上岸,郢國水軍推動滾木,嵩縣騎兵則策馬以粗索從兩側拖動滾木。

滾木接二連三,轟然撞上了城牆,引起照水城守軍的慌張,在城牆朝高處射箭,郢軍與王軍卻躲在滾木的屏障後,在滾木撞上去後一觸即走。

起初守軍以為敵軍要使用撞木破牆,城牆卻堅不可摧,根本不懼這區區撞擊。

足足一整天時間,滾木越來越多,及至黃昏時,城牆下已堆積了四十萬棵大樹。

入夜前,耿曙一身武鎧,駐馬城外,稍稍推起頭盔,現出明亮清澈的雙目。

“點火。”耿曙說,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項餘說過的話——玩火是不好的,玩火容易**。

我就是喜歡玩火。耿曙如是想。

耿曙率先拉開長弓,一枚火箭引領千萬火箭,飛向城牆前的斷木,斷木被拖出河道時,已澆滿了火油,此時箭矢如流星般飛至,頓時在城牆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春末東南風狂盛,火焰頓時席卷了整個城牆,守城士兵大聲叫喊,慌張退走。火舌沿著城牆燒來,卻被那高牆阻住,城中靠近西麵的百姓遷離,各自心驚膽戰地看著宏大的城牆。

照水城主親自前來,檢視。

“那是近二十年才建的!”城主乃是梁國貴族,名喚遲晝,昔年死在耿淵劍下的遲延訇是他伯父,如今聽到耿淵之子來攻城,隻恨不能親身上陣,一報當年之辱。

奈何敵軍勢大,遲晝隻得蟄伏等待機會,守住照水,拖住敵軍,等待鄭軍解去王都之危後,梁國主力再南下救援,他們報仇的機會就到了。

“不用害怕!”遲晝眼望天際,說,“會下雨的!一場雨下下來!他們就沒有辦法了!”

火勢雖猛,卻不能持久,哪怕將附近山上所有的樹全部砍下來,也無法燒死城裡的百姓,遲晝怕的隻是城南的水軍,那才是主力。

他索性不再管耿曙帶的騎兵,反正燒起來的城牆一片滾燙,既不能上人,更不能搭雲梯,他隻要抽調兵力,將城南的水道守好便萬事大吉。

遲晝冷笑一聲:“年輕軍神?不過區區本事而已。”

大火燒了足足一天一夜,賓河上遊則早已被截斷,從山腰瀑布以下,山澗中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蓄水湖,被斷木所阻,水位越漫越高,隨時有崩湖的危險。

遲晝判斷絲毫不錯,這麼多木頭,隻能燒個一兩天,直到第三天清晨,天蒙蒙亮時,城外已滿是灰燼,黑煙遍布全城,守軍不住咳嗽,被熏得雙眼流淚。

但天空中陰雲密布,正醞釀著一場暴雨,雷聲隱隱傳來。

“抽堤。”耿曙麵無表情,發出了第二步命令。

哨聲響起,山腰上,近三千名士兵拖動攔住山澗堰塞湖的斷木,人工堤登時崩毀,河水呼嘯著轟然湧了出來。

遲晝正在巡城,忽聞十裡外山腰處一聲巨響,大地陣陣震動,不知發生了何事。

緊接著,數日間那積雪融化的冰水,沿著乾涸河床轟然而下,飛快卷過河道,衝向儘頭的河灣處,水量漫灌,形成唯一的一波巨浪,淹過平原,呼嘯著衝上被燒了一天兩夜、滾燙的城牆。

那水量隻夠形成一波,便飛速散去,但足夠了。

白汽衝天而起,然後便是連續不斷的輕響,仿佛有什麼裂開了,被近乎燒紅的石牆驟然冷卻,猶如炮仗般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那裂響越來越大,與天際的滾雷混在一起。

落雁城破城的一幕在照水之外重演,雖不及當初太子靈以足足一月時間,挖塌了十裡巨牆,但近五丈高牆碎裂,崩落的碎石亦十分壯觀。

遲晝驀然睜大雙眼,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城牆裂開,再儘數崩塌下去!

城外青山、河灣、平原登時一覽無餘,耿曙麵無表情地駐馬,看著麵前碎開朝兩邊滾落的高牆,拉下頭盔,擋住了上半張臉,溫潤的嘴唇稍一動。

遲晝看不清率軍之人在做什麼,但麵前的這個巨大缺口告訴他,不用再妄想抵抗了。

緊接著,王騎朝他們發動了衝鋒,奔馬穿過亂石,衝進了照水城。

“這就是……實際上的情況。”薑恒拿著耿曙的家信,向朝廷眾人從頭到尾,交代完經過。

熊耒與太子安都聽得一愣一愣,以為薑恒在編故事。

“實話說,”薑恒道,“比我想的還快,嗯,確實,確實很快,原本預計五月初一前結束,這才……一個月,現在照水是郢國的屬地了,屈分屈將軍已接管了全城。”

“哦……好的。”太子安就像做夢一般。

熊耒登時哈哈大笑,朝薑恒說:“好樣的!”

“很好,很好。”熊耒緩慢起身,歎了口氣,仿佛又有唏噓與傷感之意,說道,“年輕人,了不得啊,王兒,你好好收拾善後罷。”

說著熊耒竟是獨自走了。

太子安過來,拉起薑恒的手,感慨道:“太不容易了,郢國十七年裡,這是一場最漂亮的勝仗。子淼殿下當真盛名無虛。”

薑恒笑道:“仰仗王威而已。”

“從今往後,兩位就是我大郢的國士!”太子安感動道,眼裡卻現出不自然與畏懼。

薑恒很清楚這一刻他在想什麼:江州如果碰上這等攻勢,要怎麼對付?!對付不了!耿曙若用一樣的計策來打江州,城牆說破就破。

“其實若事先料到,”薑恒說,“不讓他放火,自然就無計,萬一下雨呢?就算不下雨,城中拖來水車,在點火開始時,便離得遠遠的,從城內往城外拋射水流……”

“對對,”太子安定了定神,說,“也不難破,嗯。”

“應當是趙靈破落雁,啟發了他,”薑恒說,“這種計策用一次,就不能用第二次。敵人一旦有了提防,就不能說是奇謀了,雕蟲小技,不足一提。”

薑恒雖是謙虛,卻明白耿曙的計策有多厲害,誇他是軍神當真不為過,這次破照水,當真將兵法中的天時、地利發揮到了極致。看似尋常人都能想到,卻必須清楚戰場的地形、河水在何處拐彎、能有多大規模的漫灌、火焰灼燒後多久,才能破堤灌水、這麼厚的城牆,能不能形成開裂,以及四十萬滾木夠不夠燒到那時候。

耿曙每一步都估得極準,顯然是多年來的積累,讓他做過許多功課,想到什麼計策哪怕用不上,也會先記下來。

功夫總在戰爭之外,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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