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屈分隻覺眼前一花,卻辨認不清。緊接著,耿曙的臉在烈焰之下化為焦炭,頭發被燒儘,臉龐變得漆黑,呈現出骷髏般的形態,他閉上雙眼,但眼皮很快被燒掉了。
他全身的血液沸騰了,一刹那爆開,左手上的碧綠鮮血灑向柴火,煙裡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屈分不自覺地咳了幾聲,鼻孔中淌下血液。
他伸手一抹,看見了血。
雍軍未能看清經過,交頭接耳,但一息之間,長街對麵的郢軍仿佛爆發了轟動,所有人爭先恐後地開始逃離。
屈分回過神,踉蹌朝著遠離火刑架的方向逃去,然而剛邁出兩步,便噴出一口血,軟倒在地。
他在自己吐出來的血中艱難掙紮、攀爬。
而火刑架上那人,眼前已一片血紅,他睜大了雙眼,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從他的腳下到黃河岸邊,十萬郢軍,連同郢國大將軍屈分,咳嗽聲不絕於耳。
十萬人,整整十萬人,猶如麥浪般,一撥接一撥倒下,風帶著那青煙傳遍全城。
火舌終於徹底吞沒了他,將他燒成焦炭。
背後的雍軍也開始亂了,傳來此起彼伏的咳血之聲。
汁琮發現了不妥,卻不知為何,郢軍忽然大亂,雍軍開始朝王宮方向本能地逃跑。
曾宇吼道:“陛下!快走!有人下毒!”
汁琮登時色變,飛速衝下王宮,翻出柵牆,吼道:“撤退!撤出城外!”
雍軍正在上風口,饒是如此,那陣煙仍在飛速擴散,汁琮顧不得安陽城了,他必須保住手下的性命,十萬郢軍,竟是全倒在了城南。
雍軍一片混亂,但很快就恢複了秩序,後麵的人擋著同袍,保護主力部隊撤出城外。
安陽西、北兩門洞開,汁琮甚至沒有收拾王旗,性命為上,匆忙奔逃出城。
風轉向了。
鬆華赤著腳,走進安陽城,沿飛星街一路走來。城裡安靜無比,隻有呼呼的風聲。
屋簷上滿是墜落死去的鳥雀,不聞家畜之聲。
在她的麵前,則是蔚為壯觀的一幕,十一萬人,整整十一萬人,一個也沒逃掉,儘數死在了安陽廣闊的長街上。郢軍士兵或倒在房屋旁,或倒在巷中,每個死者都口鼻溢血,掙紮著爬向城南,爬向他們船隻停靠的地方。
碼頭上滿地屍體,甲板上、船舷前還倒著死人,風帆展開到一半,舵手趴在舵前,鮮血已乾涸。
火刑架之後,則是來不及逃跑的雍軍,他們堵在了王城門外,兩道則是抓緊了武器的死亡士兵。
火刑架下就像發生了一場在狂風裡的雷擊爆破,而這天怒般的刑罰,留在世上的痕跡,恰恰好就是屍體分布的方向,軌跡以銅柱為中央,北方受風力所阻,隻炸開些許,並均勻地,猶如彗星之尾,擴散往大半個安陽南城。
鬆華站在銅柱下,抬頭看那燒成焦炭般的屍體。
屍體保持著骷髏般完整的形態,左手已消失了,垂著頭,漆黑的眼窩中隻有兩個空洞,仿佛正與鬆華對視。
一陣風吹起,屍體“嘩啦”一聲,垮塌下來,化作灰燼,被狂風卷向天際。
鬆華輕輕地行了個禮,繼而取出一個小木匣,拈了點骨灰收起,登上黃河岸邊的一葉扁舟,從此離開中土大地。
風越來越大,陰雲遮沒天際,下起了小雨。
雨水淅淅瀝瀝,澆在了安陽的街道上,青石板路上的血水彙為小溪,朝著低地流淌而去。
千裡之外,郢都江州。
晨露折射著暖日的眩光。王宮中,豢養的金絲雀聲止,沿途一片死寂。
正殿內,項餘的屍體已化作一攤黑水。
太子安圓睜雙目,倒在王案旁,沒了氣息。
郢王熊耒七竅流血,胸前的白胡子上滿是鮮血,嘴唇不住發抖,氣息微弱。羋羅倒在柱畔,雙目圓睜,早已死去多時,手裡仍抓著那封信。
【本想挑唆你父子相忌,自毀基業,親眼看大好宮闈,毀於奸佞;萬年椿木,焚燒殆儘,再尋機為舍弟討回當年欠債。但念及百姓無辜,多殺無益。】
【畢竟我命本不長久,唯三年可期,潛入宮中後,倒因一事,改而予以個痛快,在此,必須向你致謝。】
【於我一生中,所餘無幾光陰,得以與故人再相聚,此生了無遺憾。】
【也罷,念及數月快活時光,便爽快行事,取你麾下十萬將士性命,將你父子二人,一並帶走。你大郢至此,想必再無征戰之力,唯坐等他國,焚你宗廟,奪你所愛,揚你屍灰,鞭你枯骨。】
【即此,鄭重敬上。】
落款:刺客羅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