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之水奔騰不絕, 雷霆閃現,鋪天蓋地。
耿曙與薑恒被淋得渾身濕透,躲進了一家驛站。
薑恒的身體與心, 此時都前所未有地疲憊,他甚至來不及詢問耿曙, 安陽城內發生的經過,包括項餘如何將他送出來、雍軍與郢軍是否爆發了大戰,他的人生裡,隻有一件事。
過往種種,伴隨著汁琮的翻臉無情, 就此徹底結束。他曾經的付出,俱成了泡影。
幸而耿曙依然在, 他始終在,從未離開。
薑恒坐在榻前喘氣, 眼裡帶著無奈,耿曙始終背著黑劍, 這一路上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這裡還是不安全,”耿曙說,“得儘快離開, 勉強睡一夜就上路。”
“我累了,哥,”薑恒出神地說,“好累啊。”
“歇息罷,”耿曙執著地說, “會好起來的,恒兒。沒有什麼比咱們當年離開潯東,去往洛陽更難了, 是不是?”
薑恒的表情有點麻木,點了點頭。耿曙站在窗邊,看著外頭鋪天蓋地的雨。
“咱們接下來得去哪兒?”薑恒當真一籌莫展。
“你想去哪兒?”耿曙回頭問,“想去哪兒,咱們就一起去。”
薑恒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躺在榻畔,片刻後陷入了夢鄉。耿曙放下黑劍,於薑恒身畔和衣而臥,一手按在黑劍上,隨時聽著驛站外傳來的響動,雨聲、腳步聲、戰馬嘶鳴、交談聲混在一起。薑恒不自覺地在睡夢裡抱住了他,耿曙便騰出一手,摟緊了他的肩膀。
翌日,耿曙為薑恒買來食物,準備了乾糧,天不亮便再次出發。
薑恒想問去什麼地方,耿曙卻道:“沒有想好以前,就跟著哥哥走罷。”
薑恒點點頭,耿曙翻身上馬,帶著薑恒,沿東邊崤關下的道路折而向南,一路遠去。
“他們還會來的,”耿曙說,“那夥血月的刺客,不殺了你,奪走黑劍,他們不會甘心。”
耿曙一路上儘量不與任何人說話,哪怕對方看上去隻是尋常百姓。
薑恒問:“項餘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就這樣。”耿曙簡單道,“項餘既然是大將軍,自然有他的手段與辦法。”
耿曙略一遲疑,沒有告訴薑恒真相,畢竟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家夥最後如何安排。但從項餘為他易容的那一刻開始,耿曙便清楚他是誰了,他懷疑他從未離開過薑恒身邊。
“什麼都彆告訴他。”項餘吩咐道,“你不想他難過,是不是?”
耿曙忠實地按項餘最後的交代,簡單描述幾句,無非是自己連夜被偷出大牢,送出了安陽,絕口不提易容,幸而在城牆下,他在與薑恒重逢時,先一步除去了,否則一定會引起疑心。
薑恒更奇怪耿曙身上的傷與毒這麼容易就好了,耿曙的理由是,項州當年給過族弟項餘一些藥,想來是海閣裡得到的,薑恒便打消了疑慮。
“郢軍與雍軍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薑恒說。
“界圭已經回去了,”耿曙說,“他會為咱們探聽消息的。”
耿曙策馬,拐上岔路,薑恒忽然覺得這條路十分熟悉。
“哥!”薑恒辨認出了四周的環境。
“嗯。”耿曙答道。
兩道畔長滿了梨樹,時值初夏,一場暴雨後梨花落儘,混在泥濘之中。
“哥,”薑恒看著山上荒蕪的梯田與遠方的城廓,難以置信道,“咱們回家了!”
“對,回家了。”耿曙這一路上,始終心不在焉,一抖韁繩,“駕!”
“放我下來!放我……”薑恒馬上道。
“彆亂動。”耿曙無奈道,雖然早就猜到薑恒會有這反應,最終亦不得不讓他下馬。
薑恒不顧泥水,跑上道路,遙遙望向一裡地外,這時,雨又飄了起來。
煙雨朦朧,籠罩著初夏時節,那若隱若現的潯東城。
耿曙下馬,從馬鞍一側抽出傘,遞給薑恒。
薑恒卻沒有接,茫然地越過田埂,走進城內。青石板路一如既往,嘰喳鳥叫不絕於耳,偶見炊煙於城內升起,卻近乎渺無人煙。
他快步跑向曾經的住處,轉頭看著熟悉的街道與小巷。
“變小了!”薑恒不知所措,回頭喊道,“這裡也變小了,哥!”
耿曙牽著馬,跟了上來,掃視四周巷落,確認沒有殺手埋伏。
“因為咱們長大了。”耿曙答道。
無數個午後,他們並肩坐在屋簷瓦頂上,從薑家的大宅頂端俯瞰城內景色,如今薑恒穿行在巷與巷之間,竟發現道路變得如此狹隘。
他跑向曾經的家,驀然記起薑家已毀於一場大火。
“家已經沒了。”薑恒回身道。
不聞耿曙回答,薑恒轉過巷尾,來到薑家大宅外,本以為自己將看見一片廢墟,卻莫名發現了那宅邸,竟然還在!與當初仿佛一模一樣,卻又有著細微的不同。
“怎麼回事?”薑恒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回頭焦急尋找耿曙,長街上滿是白霧,耿曙消失了。
“哥!哥——!”薑恒倉皇地四處找尋,他聽見霧氣內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哭聲。
“你人呢?”薑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