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
路過王宮花園時, 孟和叫住了薑恒。
孟和、郎煌與山澤、水峻四人正在花園中談笑。他們的熱鬨想來是看不成了,耿曙今日明擺著再一次拒婚,太子瀧正在閉門商談對策, 耿曙作為當事人,竟是無動於衷。
四人看見耿曙與薑恒時, 多少都有點尷尬,耿曙問:“你們在做什麼?”
“看。”孟和轉移了話題, 示意薑恒來看花園裡的東西。
薑恒看見兩頭巨大的黑熊時, 頓時嚇了一大跳。
“這……”薑恒說, “你們瘋了嗎?怎麼把熊弄到王宮裡來了?!快把它倆弄走!”
孟和的漢語說得流利了不少,問:“你忘記它們了嗎?送給你的!祝賀你們!”
薑恒:“………………”
耿曙也有點猝不及防,兩頭黑熊站起來時比他還高了個頭, 直有四五百斤,兩頭熊的脖頸上係著鐵鏈,正在花園中互相推搡,設若脫困,一巴掌就能把人的腦袋扇下來。
“長這麼大了?”耿曙難以置信道。
薑恒也想起來了, 一年多前, 他遊曆塞外時陰錯陽差,救下了這兩頭小熊,被孟和帶回家去養大,當初孟和還說收養一段時間後便會送回給他。
“啊……”薑恒道, “吃、吃什麼長這麼大?真、真了不起。”
“吃肉啊。”孟和過去要牽,說,“過來看看認不認識你?”
“不不不!”所有人同時色變,製止了孟和這個危險的舉動。耿曙馬上守在薑恒身前,哪怕武功蓋世, 要和兩頭四五百斤的黑熊搏鬥,仍十分危險。
“放……放了吧。”薑恒說,“嗯,很好,長得膘肥體壯的。”
孟和將這兩頭熊帶來,本打算送給耿曙,當他成婚的賀禮,做個驚喜,孰料大家看見隻有驚,沒有喜,隻得說:“行!就讓它們走吧!”
所有人又同時臉色煞白,一起大喊道:“彆在這裡放!”
兩頭黑熊跑到城裡,可不是鬨著玩的。薑恒說:“找天……找天放遠點兒,找個沒人的山上去,玉璧關吧就!”
孟和讓薑恒過來摸摸它們,薑恒隻得壯著膽子,上前伸出手,耿曙則隨時保持著警惕,幸而兩頭熊被孟和馴服得很好,關鍵是填飽了肚子懶洋洋的,抬起頭嗅了嗅,眯著眼,讓薑恒依次摸過鼻子。
“聞出你的氣味,”孟和說,“就是自己人了,你要牽著去玩不?給它倆套個鞍,讓你們騎?”
“不了。”薑恒果斷拒絕,說,“就……就這樣,嗯,好的,你當真有心了,孟和。”
耿曙卻發現郎煌在看他,揚眉詢問,郎煌指指正殿內,意思是你惹了不小的麻煩。
是夜傍晚,薑恒剛回來不久,便得到太子瀧傳喚,進殿時,滿殿文臣都在,今日武將卻沒有任何一人列席。
太子瀧看著薑恒,仿佛早知如此,這些年裡,他的疑惑大致解開了。
“談出個結果來了?”薑恒問。
太子瀧點了點頭,同時以眼神示意薑恒相信自己,他會儘力去解決。
“這話還須淼殿下親口說一次。”曾嶸從太子瀧處得知時,亦頭疼無比,但薑恒觀察朝臣們的神色,便知道太子瀧沒有多生枝節,他隻告訴朝臣,耿曙不想成婚,唯此而已。
他替耿曙將餘下的事都瞞了下來,否則一旦宣揚開去,最後一定更難收拾。
“那麼,你得自己去找他。”薑恒答道。
腳步聲響,薑恒聽見那熟悉的腳步時,便知道耿曙來了,他沒有進殿,隻像一名侍衛般守在殿外。
“哥,”太子瀧說,“進來罷。”
“不進來,”耿曙在門外說,“我就在這兒,我等恒兒,你們聊罷。”
殿內又靜了片刻,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畢竟曆代以降,不僅雍國,全天下都是一樣,幾乎從未有人拒絕過聯姻。國君與公卿家的家事,已不再是自己之事,乃是天下事,大局為重,哪怕落到國君頭上,亦不容辭,當年就連汁琮都啞口無言,更何況耿曙一名王子?
但既然耿曙下了決定,太子瀧就知道逼他也沒有用,他沒有問耿曙“是真的嗎?”,他向來是認真的,畢竟話這麼少的人,從不亂開玩笑。
至少耿曙不會與他開玩笑,太子瀧予他絕對的尊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麼我們來想想,”太子瀧說,“如何安撫霜公主,是否有彆的辦法。”
曾嶸說:“隻能請她來當王後了。”
“開戰罷。”薑恒說,“她不能當王後,也不會當,否則一定會外戚坐大。”
周遊忍不住道:“薑大人,當初要休戰和議是你,如今要開戰也是你,什麼都是你說了,要臉不要?”
薑恒從來就沒將周遊視作對手過,反唇相譏道:“周大人,如果成婚的人是你,自然就輪到什麼都是你說了算了。”
眾人自然明白薑恒之意,現在有資格聯姻的就兩個人,一是耿曙;二是即將成為國君的太子瀧,隻要當事人不答應,彆人說什麼都沒有用,既然決定權在他們身上,自然由他倆說了算。
曾嶸道:“限製李氏入朝,尚能控製。還是有利的。”
這是赤|裸裸的權力分配,所有人都不能再藏著了,必須將話挑明了來說,太子瀧與姬霜成婚,接下來有何好處,又有何壞處?
周遊沉聲道:“下一代國君,將是名正言順的天子,這就是唯一的好處。”
姬霜為如今姬家唯一的後人,她與太子瀧的孩兒,也將擁有神州的繼承權,大爭之世將在他們孩子的誕生之下徹底落幕,迎來五國全新的一統。
太子瀧朝薑恒說:“我記得當初天子將金璽交到你手裡時……”
“你想成婚麼?”薑恒忽然道。
所有人都在分析利弊,一如麵對耿曙時,卻唯獨沒有人關心,當事人自己的意願,自然,也無人關心姬霜的意願。
太子瀧避而不答,反而笑道:“身為國君,自當有不容辭之事。”
“此非王道。”薑恒沉聲道。
眾人鴉雀無聲,薑恒說:“變法之初,你我便立下誓言,要讓國人擁有自己的選擇,你身為國君,尚且無法自主,又如何讓你的百姓自主?”
“更何況,”薑恒朝眾人說,“天子讓我拿著金璽,扶助任何一國國君,消弭大爭亂世,甚至在沒有合適人選的前提下,可自立為天子……”
這話一出,眾人嘩然,然而薑恒明亮的聲線將議論聲壓了下去。
“……卻唯獨沒有提到任何姬家的後人。”薑恒道,“王道不以血脈傳承,甚至與金璽毫無關係,王道在誰的身上,誰就是天子。關鍵在於你堅持什麼。”
“代國雖兵力眾多,”耿曙在門外說,“雍人卻也不怕他們,讓他們來就是了。”
太子瀧歎了口氣,望向薑恒,眼神裡帶著幾分落寞。
“再議罷。”太子瀧說,原本他今天已下了決定,準備替耿曙去成婚,讓薑恒來的目的,正是希望耿曙抑或薑恒能說服姬霜,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但現在看薑恒的堅持,太子瀧意識到也許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恒兒留下。”太子瀧說,“哥,你也回去罷。”
臣子們紛紛散去,門外的耿曙也走了,薑恒依舊站著,安陽宮內,落日餘暉照在二人身前,國君案前放著另外半塊玉玦,薑恒走上幾步,看著那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