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往最熱鬨的村中央去, 這一路上, 他越走, 越覺得不對。四百年, 當初那麼一個小小的鬼村,現在發展地有點超乎他的意料。忠廉村入村之後,是一條小道, 微有坡度, 往上走,腳下的路有點奇怪,他總能聽到哢哢的聲響。旁邊老樹曲折,葉子腐敗,被凝結在枝頭,落不下來。
往前走視線稍微好一點。
他看到了旁邊黑魆魆樹林裡整整齊齊擺在路邊的墓碑。
停下腳步,他往回看, 不出意料地看到被他踩過的地方, 土層很薄, 露出了森白的一堆人骨。
入村的路就是死人堆積而成。
裴景在沒進村之前,看到村中央熱鬨的很,可真的走進村子裡後, 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光線不好, 旁邊的房屋也如黑暗裡的巨獸, 蟄伏著。
裴景不敢生火, 怕驚擾黑暗中的一些鬼怪,初來乍到還是小心為妙。這村子繁華的像是一個小鎮, 房子都在一起,分布兩側,中間空出一條街來。
現在他就走在街上。
街上有不少紙和燈籠,紙被剪成小紙人的形狀,用朱色的筆畫上嘴巴,十分詭異。燈籠是白色的,上麵還沾了點紅色的痕跡,看起來像血。
裴景仔細留意了一下,也確定了,是活人血,大概五六日的樣子。
裴景心裡納悶:“這死人村現在還有活人?”
他還沒來得及納悶完,就聽到了後麵敲鑼打鼓的聲音,一縷青紅色的煙從後麵飄過來。
空空蕩蕩的街突然出現了送親隊?
裴景望四周看了下,乾脆飛上了屋簷上,半蹲著躲在一個煙囪後,往下看他們。
結果,不是送親的,是送葬的。
紅煙青霧,鑼鼓敲得啪啪響,從街儘頭,慢慢駛來了一頂棺材。棺材是被拖著走的,本來裴景以為拖棺的是一隻狗,等走近了,才發現是個人,這人四肢爬行在地上,□□著身體,懸著棺材的繩索緊勒脖子。
棺材旁邊拿著鑼鼓的,是穿得通白的一群人。他們瘦骨嶙峋,皮膚呈統一的青灰色,表情麻木往前走。棺材裡時不時傳來指甲摳刮得聲音,隱約是人的哭嚎,尖銳又絕望。
裴景暗道:“奇了怪了,這怎麼都是活死人。”
所謂活死人,實際上也還是活人,隻是七魂六魄都丟失罷了。
等送棺的隊伍磕磕絆絆走過他,裴景屏息,終於發現了他在這村裡看到的唯一一個正常的死人。
一個青年,穿黑大袍,手握著鞭子,踩在一個活死人背上,表情暴戾。是人是鬼的依據,看燈,這青年頭頂和兩肩三盞魂燈俱滅,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他腳下的活死人用手臂膝蓋爬行,曳出了一條街的血。
棺材最前方的活死人在撒白紙,一人一盞白燈籠,點青燈,照得整條街明明滅滅。
裴景算是明白這地上的紙和血是怎麼來的了。棺材裡放著活人,死人在外麵抬棺,還真是生死顛倒。他不知道棺材裡的人是誰,虞青蓮和悟生定然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如果沒有其餘外人進來,那這裡麵,隻可能是季無憂了。
是季無憂嗎?
裴景試了一下,結果神識探不進去。
而他神識剛剛放出的那一刻,腳下的瓦片突然一動,連帶著他整個人往下滑。他攀著旁邊的煙囪,一個嬰兒模樣血紅色的怪物卻從煙囪裡探出來,三排密密麻麻的牙齒,差點把他手咬斷。
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把那怪物活生生重新摁回去,罵一句:“安分呆著。”
但動靜還是驚擾了下麵送棺的人,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那個青年死人,鞭子重重一打,驚破寂靜的夜,所有鑼鼓聲也安靜下了,哪怕神魂被奪,也能看出被他踩在腳下的人的恐懼。
青年陰冷冰涼的視線往上抬。而房簷上,空無一人。他動了動鼻子,又重新恢複懶散的表情,腳一踩,出聲:“走。”
裴景對這麼一群小鬼還是不虛的,畢竟棺材裡有個活人,見死不救不是他的作風。
他是想直接剛的,結果活生生被人從房頂上拽了下來。拽下來後,又馬上被扯到了門背後,一個黑暗的角落。
拉他的人比他矮,手指纖細,身上有死人常有的腐臭味,可很淡,被專門的香掩蓋,摻雜混合出一股莫名好聞的氣味。
裴景頓了頓,直言:“姑娘你誰?”
回答他的,是姑娘小聲地警告:“噓。”
好吧。裴景安靜了一會兒,等外麵的聲音消失的乾乾淨淨,馬上問:“我們可以出去了嗎。”
姑娘冷笑一聲,說:“你想的太天真了,看牆上。”
於是裴景往牆上看。和那個死人青年的腦袋撞了個麵。
牆大概有三四米高,那個青年直接把脖子拉長,探進來,脖子扭了三百六十五度,四處找了找,確定沒人後,才把腦袋收回去。裴景安靜等著,果然,收回去不足三秒,那顆腦袋又唰地重新從牆頭冒了出來,而且是以一種特彆猙獰的模樣,血口大開,舌頭伸長。死人青年發現底下還是沒動靜後,才興致怏怏地把頭收回去,下命令:“走吧。沒意思。”
敲鑼打鼓撒白紙的聲音再次響起,嘩啦啦朝著街的另一頭駛去。
過了一會兒,小姑娘才說:“這回應該都走了,可以出去了。”
裴景道:“還懂得聲東擊西殺回馬槍,你們村的鬼都那麼聰明的?”
小姑娘沉默一會兒,先反駁的是:“聲東擊西不是那麼用的。”
然後再反駁:“我不是這個村的人。”
裴景含笑看著她。
天光微微,小姑娘從門背後裡走了出來。生前大概十五六歲,穿著一身青色紗裙,杏眼朱唇,烏發如雲。儘管死後皮膚慘白,也不影響她的氣質。一看就是富貴家庭的女兒。
裴景道:“不是這個村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姑娘說:“你比我更可疑好吧。”
裴景笑了一下,“那我先說,我叫張一鳴。是個活人,過來找人的。”
小姑娘噎了噎,估計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自報家門吧,悻悻道:“我叫趙又晴,死了就在這裡了,沒什麼好問的。”她叮囑一句:“你一個活人在這種地方還是少說點自己的名字吧,名字這東西,對人來說,總歸是特彆的。”
“好,謝謝又晴姐。”
裴景對忠廉村的事是一頭霧水,有一個幫他引路的人,當然嘴甜人乖。
趙又晴:“你就不怕我是惡鬼,處心積慮害你的?”
裴景笑彎了眼,他少年模樣做什麼都真誠可愛:“我相信你,你長的那麼好看,肯定不會是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