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所為?”周莞寧隻覺得整顆心像是被利箭刺中了一般, 滿目儘是不可思議, 連聲音都是抖的。
她不敢相信, 顫聲又道:“你、你怎會、怎會這般說。對對對, 我知道了,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上輩子我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才會這樣說。”
“上輩子我們成婚之後一直很恩愛, 雖然祖母和母親, 甚至還有盈芷她們一直對我有些偏見, 但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 你都一直都站在我這邊。”
“甚至、甚至在盈芷意外而亡後,你也沒有因為二哥的失手而怨我半分,待我一如既往體貼入微,在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我麻煩時,也始終護著我。便是後來慕容滔他將我擄了去……”
“住口,你不要再說了!什麼上輩子這輩子, 你這簡直是滿嘴胡言!”魏承霖氣急地打斷她的話,根本不敢再聽下去。
“我為什麼不能說了?我說的都是真話!上輩子你一直不滿盈芷刁蠻任性,不滿母親一直想讓你娶沈慧然, 不滿……”周莞寧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尖銳。
魏承霖的不相信,像是戳中了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她不敢相信,她一直珍藏在心底最美好的那些記憶,竟然得不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的承認。
他不但覺得她所說的這些都是胡言亂語,甚至還認為上輩子他對自己的維護是畜生所為。
這叫她怎能接受!
“夠了!”魏承霖臉色鐵青, 僅僅是聽她說的這番話,他便覺得自己平生認知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如果真有上輩子,如果上輩子他確如她口中所言的那般,那便真真是應了父親那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教他如何自處?!
“盈兒性子縱是有幾分嬌縱,但她從來便不是不講道理隻會胡攪蠻纏之人,更與‘刁蠻任性’扯不上半點乾係。”
“如若她果真喪於你兄長之手,哪怕他不是出自於本心,我也絕對不會輕饒過他,更不可能還能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毫無芥蒂地與你恩愛一生。”
“母親慈愛溫和,體貼尊重晚輩,縱是喜歡慧然表妹端莊溫柔意欲結親,也絕對做不出為人所難之事。如若她果真經曆了失女之痛以致行為有所失常,那也是情有可原,身為人子,怎能無視生身之母內心悲痛,反倒怨她怪她不體諒自己?!”
“你口中那個‘上輩子的我’,豈是能以畜生形容,其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分明是連畜生尚且不如!”
“不念生養之恩,不顧手足之情,枉為人子,枉為人兄,又有何麵目立於朗朗乾坤之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如何敢稱魏氏子孫?!”
周莞寧臉色慘白,魏承霖對‘上輩子的他’的每一句指責,就像是往她心口上紮上一刀,一刀比一刀狠,不過頃刻間,她覺得她的心便已經是千瘡百孔。
原來她一直珍藏的所有美好,於這輩子的他而言,竟是那樣的不堪,那樣的無法接受!
“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這樣的……我們上輩子真的、真的一直很好很好……”她緊緊捂著嘴,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迅速滾落了下來。
“怎樣才算是很好很好?親妹因舅兄而死,生母被自己遣離身邊,縱是嬌妻在旁,此生此世,但凡良心未泯,隻怕餘生也是寢食難安,愧疚連連,如何還能很好很好?”魏承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激動,緩緩地道。
“此處不是久留之地,你先收拾一下,我命人護送你回京。”下一刻,他又覺得自己居然氣惱難消地一一反駁對方的胡言亂語,這著實是有些幼稚,清了清嗓子,平靜地道。
周莞寧隻覺得自己所有的堅持瞬間倒塌,所作的一切都變得可笑。
為了見他一麵,為了喚起上一輩子他們之間的美好與幸福,她甚至拋下了一切,以自身為餌,任由慕容滔將她擄來這荒野之地。
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得到的竟是他一句‘畜生不如’。
刹那間,她不知道自己堅持了這般久為的是什麼,連魏承霖又對她說了什麼話,她也沒有聽清楚,隻是努力睜著一雙水汽氤氳的眼眸,想要將這個神情冷漠的人看清楚。
魏承霖見她隻是哭著一動也不動,有些頭疼,又有些無奈,儘量將語氣放得軟些:“不要哭了,這周圍還有人,讓他們瞧見了不好。”
“我還怕什麼被人瞧見,怕是回京之後還不知被多少人背後指指點點……”周莞寧哭著道。
雖是這般說,可她還是掏出了帕子拭去淚水。
魏承霖沉默片刻。
說到底,這輩子終究是他先對不住她。
周莞寧見他不作聲,內心更覺得絕望。
自成婚後,三皇子對她事事體貼,可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拿他與上輩子的夫君比較,愈是比較心裡便愈是難以平衡。
尤其是婚後沒多久,三皇子便卷入了太子與二皇子的爭鬥當中,後來更是被囚禁於宗人府內。
她隻覺得,這個夫君,不如魏大哥有魄力,不如魏大哥體貼,不如魏大哥才華橫溢……
在他的身上,不如魏承霖的著實太多太多。
最後,魏承霖還是從親衛隊中撥出大半人馬,讓他們親自護送著周莞寧回京。
周莞寧見他居然隻是將自己交給侍衛,甚至連親自送自己回去都不肯,終於徹底絕望了。
這個魏大哥,不是她心裡的那個魏大哥,更不是她上輩子那個事事以她為先的夫君!
她一時又生出幾分茫然來,隻覺得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到她容身之處。
回京做什麼呢?繼續當她的皇子妃麼?可三皇子還能容得下她麼?
一時又覺得心灰意冷,腦子裡甚至生出了不如一死的念頭。可是,終究是舍不得。
舍不得家中慈愛的爹娘,友愛的兄長。
山風迎麵撲來,帶著一絲涼意,也吹動她身上的衣裳翻飛起來,更是顯得她本就纖弱的身軀又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魏承霖見她神情茫然,低低地歎了口氣,道:“我送你到前方的鎮上,再替你安排好,你放心,我必會讓他們安全把你送回京中,送回三皇子身邊。”
送回三皇子身邊?周莞寧垂眸,半晌,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回到了馬車上。
是啊,這輩子她也隻有三皇子府可以去了。
車簾垂落,將她的身影擋在了簾後。
魏承霖抿抿雙唇,回身朝著遠遠避到一邊的護衛招了招手,吩咐了當中的一名護衛駕車,自己則是翻身上了馬,領著他的護衛隊親自扶送著周莞寧到了最近的鎮上。
他尋了間客棧,請掌櫃娘子替周莞寧重又買了些換洗的衣物,望望天色已然不早,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行至神情木然的周莞寧跟前道:“你路上小心些,方才我得到消息,三皇子正帶著人趕來接你了,我讓他們送你去與三皇子會合,從比以後……”
頓了頓,他終是沒有再說,轉過身後囑咐了護衛幾句,帶著僅餘的兩名護衛,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周莞寧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是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她想,或許那些真的不過是她的一場夢,一場隻得她一人覺得美好的夢。
“……縱是嬌妻在旁,此生此世,但凡良心未泯,隻怕餘生也是寢食難安,愧疚連連,如何還能很好很好?”魏承霖那句話忽地又在耳邊回響,她輕咬著唇瓣,臉上一片澀然。
若他真的是這般想,縱然夢中所見的一幕幕確是上輩子之事,可後來呢?在魏盈芷與國公夫人先後離世後,她就真的和她的夫君從此過上了幸福而又平靜的生活了麼?
也是這個時候,她猛然發現,其實她的夢境,竟是在國公夫人過世後便終止了。
她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後來呢?後來他們又怎樣了?心裡生出一股慌亂,她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探尋答案。
魏承霖離開後,一路快馬加鞭趕去與蘊福會合,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日,他更擔心延誤了軍情。
馬蹄的‘噠噠’聲響在寂靜的路上,揚起了滿天的塵土。
中途稍作歇息時,他隨手從行囊裡翻出乾糧,就地而坐,接連灌了幾口水,又嚼了兩個已經有些硬了的白麵饅頭。
吃飽喝足之後,他背靠著一塊巨大的青石閉目養神,不知不覺間,早前周莞寧那番關於上輩子的‘胡言亂語’又在響在耳畔。
儘管已經聽過了一回,可再一次聽到的時候,他仍是不可抑製地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即便真的有什麼前世今生,即使所謂的前世今生走的是同樣的人生,可他又怎可能做得出那樣的事來。
他不敢再想,努力摒棄心中雜念,待覺精神再度充沛後,翻身上馬繼續趕路,爭取早日與蘊福會合。
而遠在前線戰場的魏雋航很快便知道了長子的決定,他慢慢地將手中的信函折好,重又放回信封裡,良久,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這一回,他的長子沒有讓他失望,沒有辜負他祖父對他多年的教導,在國家大義與百姓蒼生跟前,他終於作了一回正確的選擇。
至於慕容滔……他搖了搖頭,心中生出一股惋惜。
看來女子的直覺終究還是相當準的,當日若非夫人提醒他要注意慕容滔,他也不會著人留意他的動靜,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居然膽大包天到私自回京擄走當朝三皇子妃。
這已經不是簡單地可以以色令智昏來形容的了!至親在前線為著朝廷,為著百姓而拚死奮戰,他的心裡卻隻念著男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