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顏有些同情,有著這種才能見識有限偏又不甘屈於人下的親人,著實算不得什麼幸事。
她想,平良侯府一係真正的聰明人,想來也就隻有方氏一人罷了。
前朝後宮開始了大清算,每日均有數不清多少人被處置,一時之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幸免的那些官員,既慶幸得已保存自身,又難免傷感。
經此一回,朝堂上的大臣去了五之一二,看著那些或曾有幾分交情,又或是總愛針鋒相對的朝臣的身影消失在金殿上,餘者可謂百感交集,心有戚戚然。
元佑帝睥睨著癱坐地上早已經瞧不出半分往日雍容之貎的周皇後,不疾不徐地道:“看在曾經的那點兒情分上,今日我便留你一個全屍。”
“是麼?如此真是要謝陛下隆恩了。”經曆過那夜的擔驚受怕後,待到死亡到來的這一刻,周皇後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是生是死已經成了定數,她再怎麼擔心也沒有半點用處了。
可是,當她看到元佑帝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後,心還是顫了顫。
如果當年她老老實實地嫁入誠王府,不去肖想那些不屬於她的人,今日的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忘了告訴你,你為之效命的那個人,朕已經命人將他五馬分屍,將他勾結外敵,引戎狄人進關等罪名公諸於天下,如今他們誠王一係已經萬民唾罵,死後也不得安穩。”
“不,朕說錯了,他們已經不是皇族之人,皇叔祖正式將他們出族了!如今他們不過是毫無根基的孤魂野鬼。你若是走得快些,這會兒還能與那人做一對同命鴛鴦。”
周皇後麵無血色,努力睜著雙眼望著他,眼前這個充滿殺氣,更是對自己厭惡至極的男子,真的是當年她拋棄了誠王世子也一心想要嫁的人麼?
縱然當年她嫁他,確是有對權勢的渴望,但也是有著戀慕之情的。
“來人,賜周氏三尺白綾!”元佑帝已經不想再看到她,轉過身後大聲吩咐。
話音剛落,一直候在殿外的內侍便雙手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綾走了進來。
周皇後麵如死灰,隻是不死心地問:“這麼多年來,難不成你對我竟沒有半分情意麼?”
“沒有!當年若不是你設計,朕根本不會納你進門。”元佑帝冷漠地回答,言畢,抬腳大步邁了出殿。
“請皇後娘娘殯天!”內侍尖細的聲音響在殿內,周皇後眼帶絕望地望向那個離她越來越遠的身影,當脖子上被白綾纏繞時,她也不掙紮,仍死死地望向殿外那人消失的方向。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終於劇烈地掙紮起來,雙手用力地抓著脖子上的白綾,像是想要將它扯開,可身上的力氣卻漸漸使不出半分。
意識越來越煥散,恍惚間,她又看到了當年碧波亭上那對璧人,琴簫相伴,縈繞在他們身上的那些柔情蜜意,縱是離得遠遠的她,也能深深地感受到。
她羨慕地想,若是那個人也能這樣待自己便好了。
可下一刻,誠王世子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又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喃喃地又想:錯了,一切都錯了,她當年便不應該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是應該好生去經營獨屬於自己的幸福……
良久,她抓著白綾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來。
“皇後娘娘殯天了!”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內侍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瑞貴妃憑窗而立,怔怔地望著遠處出神,皇後殯天的消息傳來時,她隻是淡淡地道了句‘知道了’,宮女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再說,躬身退了出去。
死了麼?也好,活著也不過是一種折磨,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知道自己應該覺得高興的,從此這個後宮便真真正正成了她的天下,冊立她為皇後的聖旨就放在禦書房內,並且一放就是這麼多年。
她想,或許她早就應該讓那聖旨被打開了。
她與周氏的這場爭鬥,以她的全麵勝利而告終。
可是,她就真的贏了麼?她得到了什麼?皇後之位?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她苦澀地勾了勾嘴角,抬手輕輕覆在雙眸上。
這雙據聞清澈得如同稚子般的眼眸,經過這般多的殺戮,早就已經變得渾濁不堪。便連那些陰私手段,她也使用得爐火純青。
“娘娘,侯爺有信來了!”
她怔了怔,身上的冷漠頓時便一掃而清:“取來讓本宮瞧瞧。”
她想,不管後半生的路是否坎坷,她都能毫不遲疑地走下去,為著她關心的這些人。
英國公府大門再度敞開之時,已是到了大軍即將班師回朝的時候。
府上一掃往日的沉悶,變得喜氣洋洋起來,上至大長公主,下至普通的掃地仆婦,均伸長了脖子等著這府邸的男主人歸來。
“人呢?怎的還沒有回來?”大長公主左等右等,均不見兒子和長孫歸來,一時便急了。
“還早呢還早呢,如今剛進了城門,還要進宮,隻怕要再過陣子才能回府。”早就出去探消息的魏承越一溜煙地跑了回來,聽到她這般問,連忙回答。
大長公主唯有強壓著內心的焦躁,任由沈昕顏將她扶了進屋坐下。
“上一回盼著他們父子得勝歸來還是好些年前之事了。”大長公主臉上儘是懷念之色,卻聽得沈昕顏及在場的楊氏等人臉色微變。
因為她們都知道,這個父子必然不會指的是魏雋航與魏承霖,因為魏承霖領兵出征還是頭一回,絕不可能好些年前便有過了。
沈昕顏與楊氏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
明明這段時間大長公主已經好了許多,一直不曾再犯過糊塗,沒有想到今日居然又犯了。
“霖哥兒頭一回上陣殺敵便有此成就,比他大伯父當年也是絲毫不差,真真不愧是他祖父親自教養長大的。”楊氏頓了頓,笑著便道。
“不錯不錯,這孩子是個爭氣的,也不算辜負了他祖父多年心血。”大長公主笑嗬嗬地連連點頭。
沈昕顏與楊氏再度對望一眼。
這是……又恢複了?
大長公主並不知道這兩人的心思,早就樂嗬嗬地轉過身去逗著魏盈芷剛抱進來的重孫。
此時的魏雋航也是歸心似箭,對元佑帝的問話根本也沒有太過注意,他身邊的魏承霖亦然,直看得元佑帝又好氣又好笑,最終無奈地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你們父子便回府去,想來姑母也等得急了。”
兩人急急地行禮告退,退出殿外後,迎麵便見周懋在內侍的帶領下正走過來。
周懋也看到了他們,腳步頓了頓,淡淡地道了句:“恭喜國公爺與世子得勝歸來。”
“多謝多謝!”魏雋航似是沒有感覺到他的冷漠,客氣地回了句。
倒是魏承霖臉上有幾分遲疑,亦帶著幾分難掩的愧疚,恭敬地拱手行禮:“周大人。”
周懋隻瞥了他一眼,沒有再說,大步進了殿。
要他再以平常心對待這魏氏父子,於他而言卻是難於上青天,尤其是想到相當於被軟禁在府裡的女兒,他的心便在滴血。
今日種種,全因那魏承霖而起,若非是他,女兒何至於會落得這般下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滿腹的忿恨按下,朝著寶座上的元佑帝跪下:“臣周懋,參見陛下!”
出宮的路上,魏雋航瞅了瞅身邊的兒子,像是能明白他的心思一般,片刻,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魏承霖感覺到父親無聲的安慰,心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頓時便消散了不少,低低地喚了聲:“父親。”
“回去,你祖母與母親還在等著咱們呢!”
“嗯。”
長子與那周家姑娘之事,早就已經分不清孰是孰非了,周氏女有錯,可長子就沒有錯麼?歸根到底,不過是誰家的孩子誰家心疼。
而他,終究也隻是一個自私的父親。
“國公爺回來了,世子回來了!國公爺回來了,世子回來了!”下人們歡喜的叫聲傳了一層又一層,也讓屋內的沈昕顏陡然起身,竟是連大長公主也顧不上了,飛快地邁著步子衝了出去。
倒是楊氏笑著扶起了大長公主,攙扶著她緊跟在沈昕顏的身後。
沈昕顏立在廊下,激動地望向門外,直到遠處漸漸顯現一對同樣身穿盔甲的男子,她終於紅了眼,緊緊地盯著走在前麵的那人。
那人步伐沉穩卻又略帶急躁,仿佛也看到了她,竟是一個踉蹌,虧得他身旁之人扶了他一把,可下一刻,他便推開那扶著他的手臂,將步子邁得更開,急切地走了過來。
魏承霖看看越走越快的父親,再望望廊下翹首以盼的祖母與母親,緊緊地抿了抿雙唇,隨即,快步追著父親的身影而去。
“母親,不孝子雋航回來了!”魏雋航走到大長公主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聲道。
大長公主流著眼淚顫著雙手去扶他:“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