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陵是直接默寫的,《中庸》都沒拿出來。
葉宴之剛才還想著自己讀了這麼久了小小偷懶一下也可以的,勞逸結合嘛,但看著一直埋頭疾書的顧懷陵,默了默,開始自我唾棄了。
人連中六元就是這麼努力來的,早就爛熟於心了還在默寫,你呢?你書都還沒背完!頓時歇了偷懶的心思,端正坐姿繼續看書。
直到桌上蠟燭燃了大半顧懷陵才落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抬眼看向對麵的葉宴之,見他正認真讀書,沒有出聲打擾,無聲的歇了會,看了一眼對麵,對麵是一堵牆,燭光下牆也添上了暖意,顧懷陵安靜的眸光似乎穿透了後牆看到了隔壁那間已經沒有人氣的屋子。
抿了抿唇,垂眸繼續默寫。
又默了幾序後,顧懷陵停筆,指尖點了點桌麵,敲桌的聲音讓葉宴之下意識抬頭看著顧懷陵,顧懷陵溫和提醒:“亥時了,睡。”
聞言葉宴之揉著發酸的脖子看向窗外,才驚覺不知何時夜色已濃,外麵無聲無息,貓狗的聲音都沒了,原來認真看書的時候,時間過這麼快?剛才的一鼓作氣被打斷,看了一天書的疲乏也隨之湧了上來。
葉宴之應了聲好,有些恍惚的起身去洗漱。
洗漱過後再回房,見顧懷陵還在埋頭疾書,“顧大哥你還不打算睡覺麼?”顧懷陵頭也不抬,“我還有一會,你先睡。”說著將燭台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葉宴之是真的困了,拖鞋上床,“那你早點休息。”
說完被子一蒙就直接去會了周公。
葉宴之一直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人,但既然答應顧懷陵要認真讀書,睡前就不時告訴自己卯時起身,卯時起身,睡前心裡念了太多次,第二次卯時初葉宴之還真的不需要人喊,自己就醒了。
睜眼時看到了暈黃的光亮,天已亮這麼早了嗎?揉著腦袋起身,又緩了片刻才徹底清醒,側頭就看到了還點著燭光默書的顧懷陵,驚道:“顧大哥你一夜沒睡嗎?”
眼下有些泛青的顧懷陵點頭,停筆,皺眉揉著鼻梁。
葉宴之:“…………”
聰明的人還這麼努力,你還有心情偷懶麼!剛起來的葉宴之又自我唾棄了一番,迅速起身搗騰好了自己,不用顧懷陵說就自己翻書默背。
吃過早飯後,葉宴之忙著看他的生命源泉,顧懷陵則是同顧軟軟說了一聲,拿著近一個月抄好的數本書籍去了書鋪,將書換成銀子後,將身上所有的銀子與一封信遞給了來往留陽村的趕車老漢。
謝過老漢後,顧懷陵轉身往私塾走,說恨談不上,隻是有些失望,眯著眼看了一眼天際,今日朗日晴空,湛藍天際雲卷雲舒,倒是個好天氣。
林寒生是在兩個時辰後收到了老漢帶的信和銀子。
不解的看著老漢送來的八兩銀子,他說是一位年輕後生送來的,並不曾告知姓名,拆開信,裡麵就一行字,熟悉的字體印入眼簾。
字體端方,筆鋒遊走見的沉穩亦能看的分明,是,是懷陵的字跡。
手裡微涼的銀子忽然就變得滾燙了起來,林寒生手一抖,信和銀子掉在了地上,林寒生蹲下去撿,指尖還未碰到信就劇烈的抖動起來,捂著臉無聲的開始哭。
亦願往後虔誠錦繡萬事無憂。
這是祝福,也是最後的道彆,此生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他對自己很失望?
林寒生並不笨,那場談話後,自己就知道懷陵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不僅知曉了秘密,也知道了劉向南和自己的談話。若自己一直堅定拒絕,雖秘密不願被外人知曉,但既然劉向南知道了,懷陵也早晚都會知道,告訴他是可以的,他問的那些話也是在給自己說實話的機會,但是———
自己拒絕了劉向南沒錯,但心裡,心裡是真的動過那個念頭的。哪怕隻有一點,但自己確實起過那樣的心思。
明知道軟軟就是懷陵的命,自己還動過那樣肮臟的念頭!
所以說不出來,真的無顏對他說出自己心裡那些曾經有過的齷齪心思,怕了,羞於見人,甚至都不敢和先生說什麼,收拾包袱就跑了。
卻沒想到今天收到了他的信和銀子,懷陵一直抄書人又節儉,身上總有些錢留著備用,但前些日子軟軟才過了生辰,這八兩,大約是他全部的積蓄了。
想到這,林寒生更是悲坳不能自己,滿目悔恨,也不知在悔什麼,又在恨什麼。
“寒生,寒生,是娘啊,你快把門打開。”
林寒生蹲在地上沒動,抬眼怔怔的看著被敲動的房門。
昨天林寒生突然帶著行李回來,他娘急了,隻是林寒生的臉色太過蒼白,連問都不敢問,讓他快些歇息,心裡想著莫不是束脩拖太久先生趕他走了?昨天連夜趕了一匹刺繡,今天拿去縣城換了,束脩也就有了。
“寒生你不用擔心銀子,咱們有錢了,可以交束脩了。”
“咿呀。”
正要繼續敲門,房門打開,眼睛通紅的林寒生出現在門前,看著自己娘親有些佝僂的身姿和熬了一夜的疲憊,林寒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決堤,自己真的太懦弱自私了,就為了一己之私,隻顧著自己難受。
隻想著若是事發後自己該如何見人,一心想著逃避,卻沒看到娘被了讓自己讀書幾乎快熬壞了眼睛,忘了這麼多年她一直盼著自己出人頭地,忘了父親去世後,娘一直頂著村裡的流言讓自己念書,就為了擺脫地裡刨土的將來。
“砰”的一聲跪下,額心抵了地麵,向來清瘦溫吞的人,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娘,我錯了。”
“你放心,我會好好讀書,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林母雖不解林寒生為何突然說了這番話,但也跟著紅了眼眶,青筋明顯的枯瘦雙手拍了拍林寒生依舊瘦削卻挺直的肩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