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丫在地上躺了好一會才回神, 手撐著腰, 抬頭看向那個把自己丟出去的人。
安漢少有下雪, 已經許多年都沒見過鵝毛大雪了,冬日裡幾乎都是斑駁刺人的雨夾雪根本看不到白雪皚皚,然而今天, 猩紅大氅顏色濃烈,他的眸卻極冷, 在這名少年的眸光裡,牛大丫看到了十裡冰封。
一時竟不敢言。
他,他是誰?
葉驚瀾回身, 漆黑雙眸看向顧軟軟,“你有沒有事?”顧軟軟仰頭看著他,半年不見, 不僅身量拔高了許多,容貌也有些許變化。
雙頰之上的稚嫩少了許多,變化最大的卻是那雙眼睛, 他本生的一雙多情桃花眼, 眼下緋紅淚痣更是繾眷, 彎眼一笑時,璀璨博情。然半年後的現在,桃花眼依舊,隻眸中春水似乎已經消弭,春水隨著溪流遠去,隻剩滿樹桃林。
繾眷纏綿依舊, 卻少了柔和。
他這半年,經曆了什麼?
顧軟軟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抿唇,頰邊一對小酒窩:沒事。
牛大丫被人從地上攙扶了起來,盆骨有些疼,好像是摔傷了,站著都有點疼,正感受身上的痛處,卻見那名把自己扔出去的精致少年正側頭關懷顧軟軟,輪廓溫和,眸含淺笑,和麵對自己時的冰冷截然不同。
為什麼這一看就有很錢的公子哥兒也在看顧軟軟?
葉驚瀾一看就不好惹,牛大丫不敢歇斯底裡,卻又嫉恨,為什麼這樣的小公子也要幫著顧軟軟,紅著眼道:“公子可是她的朋友?你可彆幫她出頭了,她都快定親了!”
這樣的人怎麼會來村裡,又怎麼會和顧軟軟認識?
肯定是兩人私相授受!
顧軟軟震驚看著顛倒黑白還胡言亂語的牛大丫,世上怎麼會有人心這麼壞?又見葉驚瀾的臉色忽地一沉馬上就要回頭,忙伸手悄悄拉住了他的猩紅大氅一角,輕輕搖頭。
他是生人,他來解釋隻會越說越亂,再有,他也說不來川話,一口官話去辯,這裡人都聽不懂。
顧軟軟拉住了葉驚瀾,一旁的顧懷月卻氣炸了,正要上前,一道清潤卻冰涼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妹妹什麼時候要和人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慢了數步的顧懷陵終於擠了進來,和葉驚瀾站在一處,冷冷的看著牛大丫。半年不見的顧懷陵變化太大,但村裡人好歹認的出來,又見他和那名紅衣少年站在一處,知曉兩人應該是相識的,或許是同窗。
既然是哥哥的同窗,軟丫頭經常去縣城,認識也是常理。
不少人皺眉看向牛大丫,這丫頭心思真壞,若懷陵沒來,這個少年村裡人都不認識,她剛才那些話,就是故意壞軟丫頭名聲了。
“發生了什麼,怎麼吵起來的?”顧懷陵看向劉棗,劉棗一看到顧懷陵就縮成了一團,垂著頭往外麵擠,“讓開,我要回家了。”
“話沒說清你走什麼走?你剛才不是很厲害嗎?!”
顧懷月一下子跑了出來。
“大哥,我告訴你!”
白嫩嫩的小臉都氣的發紅,“今天我去張叔那邊拿昨天定好的羊腿,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兩在這吵架,還是因為一個男人吵的!”
牛大丫和劉棗都到了適親的年紀,周圍就這麼大個地方,兩個姑娘家居然相中一個男人了。也是那小河村的張家太缺德,居然同時相看兩個姑娘,這議親一事,多看幾家是對的,但你不能兩個一起啊。
就隔了一天,也不遮掩些,第二天牛家人去相看時就知道了頭一天劉家已經看過了。
這還了得?
那張家家裡牲畜良田都有,雖不是富貴人家,但條件在村裡來說已經很好了,不止劉棗滿意,牛大丫也願意,昨天劉家知道了這件事,劉棗當時就不樂意了,她以為牛家是故意來截自己的胡,氣一橫,就直接跑了過來。
本來是兩個姑娘的事,最多偷偷拌嘴,誰知劉棗口口聲聲說牛大丫來截自己胡不要臉,牛大丫自不肯認這個的,自己這邊也是親戚介紹的,什麼叫截胡?
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然後就鬨了一堆人來看。
本來顧懷月也是來看好戲的,誰知兩人吵著打著,居然把火燒到了顧軟軟身上,那張家的兒子張和覺得牛大丫劉棗都不好看,想讓他娘和顧家接觸接觸,他曾遠遠看到了顧軟軟一次,說顧軟軟生的好,想要娶她,可他娘不樂意,生個再好也是個啞巴。
張家雖沒動作,但這話不知怎的居然被牛大丫和劉棗知道了。
顧懷月當然忍不下這口氣了,當場跑了回去拉著顧軟軟和薑氏跑了過來,這事肯定要當場對峙,由著這兩瘋婆子亂嚼舌頭阿姐名聲還要不要了?
顧懷月語氣極快的將事情簡略敘述了一遍,說完一頓,目光四掃,從一邊扯過一個長木凳,爬了上去站穩,居高臨下的看著牛大丫和劉棗,深呼吸一口氣。
“兩個醜八怪不要臉爭一個男人還拉上/我姐?”
醜,醜八怪?
兩人震驚的看著站在長凳上的顧懷月,顧懷月完全不給她們辯解的機會,指著牛大丫罵:“你看看你,長的跟個牛犢子似的,我娘都沒你這麼壯實,一臉張全都是橫肉,你憑什麼我說姐?醜成這樣就在家裡呆著,出門乾什麼!”
牛大丫:“…………”
“還有你!”顧懷月手一轉就指向了劉棗,“一臉麻雀斑子,幾輩子沒洗乾淨臉了?臉都洗不乾淨,你出門嚇人乾什麼,看到你的臉我就惡心。”
“呸!”
顧懷月站在凳子上,雙手叉著腰,一通罵下去,把所有人都給說懵了,這顧二丫什麼時候脾氣這麼爆了?
“你太過分了!”
劉棗捂著臉不讓彆人看到自己臉上的雀斑,“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你太過分了!”牛大丫也羞紅了臉,十五歲的大姑娘被人指著罵醜八怪,太過分了!
“懷月。”顧懷陵皺眉出聲,牛大丫劉棗眼睛一亮,期待的看著顧懷陵,顧懷月鼓著臉,“大哥你要罵我?”
“你知道她兩剛才說的多難聽嗎?她們說姐姐能說,我說她們就說不得了?!”
“是她們無禮在先!”
看著因情緒激動眼眶都紅了的顧懷月,顧懷陵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從凳子上拉了下來,伸手將她亂了的額發彎至耳後,淡淡道:“被狗咬一口你難道還咬回去?”
“一嘴狗毛你不嫌臟?”
牛大丫劉棗:“…………”
顧懷月開始還以為會被責罵,沒想到聽到了這兩句話,眼睛瞪的圓圓的,回神之後看著一臉呆滯的牛大丫和劉棗,捧著肚子笑了起來。
“大哥說的是,狗咬你一口你可不能咬回去,萬一有狗瘟呢!”
“你,你———”
牛大丫劉棗不可思議的看著顧懷陵,顧懷陵卻並不理會二人,而且是轉頭看著正從外麵擠進來的牛叔和牛嬸,“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兩在家準備小年飯,根本就不知道外麵發生什麼事情了,有快語的大嬸將事情敘述了一遍,這位大嬸不偏不倚,剛才牛大丫說顧軟軟啞巴那些話也沒漏,同樣的,顧懷月罵人的那些話,她也重複了一次。
“爹娘,他們,他們幾個人合夥欺負我!”爹娘一來,牛大丫就開始哭。
“孽障!”
牛爹暴怒,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對著牛大丫扇了過去,牛大丫被這一巴掌給打蒙了,牛父卻不管她,隻歉意的看著顧家兄妹,“懷陵軟軟,這丫頭平日被我們慣壞了,這事確實跟軟軟沒關係,她還說那麼多傷人的話,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我這次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顧懷陵生性溫和,若是以前,這事也就讓了,但今日———
“牛叔。”
顧懷陵清淺一笑,“論理,您是長輩,家事也不該我來管,但今日有些話,我還是得說。”
牛父:“你說你說。”
顧懷陵看向埋在牛嬸懷裡哭泣麵含怨色沒有思考悔改的牛大丫。
“今日之事,本是你們和劉家的事,顧家並未參與其中,平白受了這無妄之災還聽了那麼多侮辱之言。”顧懷陵聲音平淡,並無指責之意,但牛叔就是臊的慌,“懷陵———”
“牛叔。”顧懷陵垂眸不看牛叔臉上的愧疚,清潤的臉龐麵無表情,“按大周律例,無事生非造謠者,傳/播超一百人就懲十仗。”
“這?”牛叔下意識的看向周圍,最多二三十人,當下鬆了一口氣,顧懷陵輕笑道:“這裡確實不足一百人,但在場的諸位,不會講這件事宣揚出去嗎?”
看著周圍全是大婆大媽,其中好幾個村裡的大嘴巴都在其中。
牛叔心裡一沉,“懷陵,這事是我教女不嚴,我一定嚴懲她,但這隻是村裡拌的口角,若是鬨到衙門去,誰的臉上也不好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