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行宮休息了整整一日,成晗菱才恢複過來。
次日,霍謹博便帶著成晗菱去孝讓皇後故居。
這本就是他來江南的目的,理應作為第一件要辦的事。
孝讓皇後父母早逝,她是和兄長霍舟相依為命,兩人打魚為生,住的地方自然不會多好,就是一處不大的院子。
在孝讓皇後被追封為皇後後,蘇州官府便派人護住這處院子,不準許其它心懷不軌之人霸占。
但也就是僅此而已了,這院子多年沒有住人,已經顯得很破落。
霍謹博推門走進去,屋頂上滿是蜘蛛網,桌子上更是滿滿一層灰,怎麼看都很荒涼。
成晗菱站在門口,用餘光打量霍謹博的神色。
霍謹博道∶我沒事。
他沒在這裡住過,更沒有原主的記憶,他對這裡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表麵功夫該做的還是得做。
康偉,找幾個人來把這裡打掃一遍。
是。
另外,再把這裡修繕一番,從行宮找個老仆住進來看門。
既然他來了,就不能讓這裡再破敗下去,找個人住進來也好添添人氣,這裡也需要有人經常打掃。
康偉領命離開。
等安排好,成晗菱陪著霍謹博在每個房間都轉了一圈,兩人才離開這裡。
成晗菱眨眼問道∶你若是在蘇州長大,我們是不是就遇不到了?
霍謹博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成晗菱皺眉∶怎麼不可能,萬一當初你被帶回蘇州呢?
我幼時身體很不好,經受不住長途跋涉,蘇州離京城太遠了。
霍舟根本就沒打算讓霍謹博離開京城,孝讓皇後也沒打算讓霍謹博和永康帝永遠不相認,要不然她也不會拿走永康帝的那塊玉佩。
她隻是希望霍謹博能平安長大,可能是想等他長大後自己決定和不和永康帝相認,隻可惜命運弄人,霍舟意外身亡,根本來不及和原主說明身世,而原主因為被人覬覦才賣身進國公府避禍。
這是他們會相遇的種種前提。
缺失任何一個環節,他們都不會相識。
兩個陌生的人能相識相知,這本就是天大的緣分。
成晗菱是話本看多了,本想著聽霍謹博說一個浪漫的回答,結果這家夥很理性地給她分析那種假設不存在。
成晗菱一腔的浪漫心思仿佛喂了狗。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成晗菱麵無表情問道。
去見一個人。
蘇州,一間成衣鋪前
霍謹博讓康偉等人在外等候,他和成晗菱一同走進去。
鋪子的老板是個高挑秀麗的婦人,看到霍謹博兩人進來,她麵上的笑意加深,看著很親切。
兩位客人是想買衣服還是做衣服?
霍謹博看著婦人開口道∶憐翠姑姑。
憐翠頓時愣住,怔怔地看著霍謹博,驟然發現他那雙桃花眼很熟悉。
很像一個許久不見的故人。
憐翠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是?
霍謹博拱手道∶霍謹博,多謝姑姑當年護佑之恩。
知道了當年的往事,霍謹博其實很認同孝讓皇後的心思,彆看永康帝現在對他很好,可在當初他有最疼愛的大皇子,兒子更是不缺,他能分給霍謹博的關注少得可憐,再加上生母去世,霍謹博在皇宮的生活並不會比跟著霍舟好。
對於原主來說,霍舟是全心全意疼他愛他的父親。
這一點,永康帝根本做不到。
憐翠冒著危險將當初的他帶出皇宮,這份恩情不可謂不大。
憐翠聽到霍謹博的姓氏便明白了。
勉強控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道∶妾身已經離開皇宮,''姑姑''這個稱呼不敢當。''
若是孝讓皇後沒去世,以憐翠的資曆,倒是會成為''姑姑''級彆的宮女。
提到孝讓皇後,憐翠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道∶娘娘當初滿心希望殿下能平安長大,看到殿下現在這樣,等將來妾身見到娘娘,也算是有交代了。
我能有今日,多虧了姑姑和舅舅。
憐翠搖搖頭∶妾身隻是將殿下帶出皇宮,真正將殿下撫養長大的是霍大哥,對了,霍大哥現在可好?
憐翠和孝讓皇後關係好,和霍舟同樣相熟。
霍謹博目光黯淡一瞬,道∶舅舅在前年便因意外去世了。
憐翠心神一震,苦澀道∶幾個月前,順王曾來詢問妾身當年之事,妾身還以為霍大哥要苦儘甘來,不曾想...
憐翠很為霍舟可惜,當初兩人分開時,憐翠便問過他要不要娶親,畢竟一個人帶著孩子多有不便,霍舟很堅定地說他不會娶妻,那時憐翠便知道霍舟是打算自己扶養霍謹博。
本以為隻要等到霍謹博認祖歸宗,霍舟便能苦儘甘來,卻不想到他會這麼早去世。
這世間,總是對好人無情。
一如當初的孝讓皇後。
憐翠心中滿是歎息。
娘,我回來了。
在幾人沉默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跑進來。
憐翠看到他,臉上露出憐愛的表情,抬手擦擦他臉上的汗水,假裝埋怨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彆跑這麼快。
少年笑嘻嘻道∶我想早點回家嘛。
說罷,少年看向霍謹博兩人,目光在觸及到成晗菱後,紅著臉低下頭,他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子呢,低聲道∶娘,他們是誰啊?
不等憐翠回答,霍謹博含笑道∶我母親和你娘是舊識,你喚我兄長便是。
少年頓時高興道∶胥兒見過兄長,我早就想要個兄長了。
憐翠臉色大變∶胥兒,不得無禮。
少年嚇得縮縮脖子,不明所以地看著憐翠。
霍謹博道∶姑姑,這裡是蘇州,我隻是個來看看母親當初生活過地方的普通人而已。
見霍謹博認真的表情,憐翠動了動嘴,最終沒再說什麼。
她突然意識到,不管霍謹博身份多貴重,他隻是個自幼失去母親的少年。
想到這兒,憐翠心中多了一絲憐愛。
她看向成晗菱,問道∶這位姑娘是?
看她的打扮可不像是丫鬟。
霍謹博一時不知該如何介紹。
成晗菱大方道∶姑姑喚我三姑娘便是。
撇開郡主的身份不說,她在家確實行三。
憐翠畢竟在京城待過,一聽這話便知她身份不簡單。
時間,憐翠看向霍謹博和成晗菱的目光就變了味道。
霍謹博很不適應這種眼神,扭頭看向少年問道∶胥兒方才從哪裡回來?
胥兒答道∶學堂。
霍謹博恍然,他這個年紀正是讀書的時候。
胥兒可想過去考童生?
胥兒點頭,驕傲道∶夫子說我讀書讀得很好,現在就可以去考,但爹娘都覺得我太小了,讓我晚兩年再去試。
晚兩年也好,將來一舉把秀才考下來。
胥兒猛地點頭∶我也這麼想的。
霍謹博拍拍他的肩膀∶胥兒好好讀書,等將來考中舉人,可以去京城找兄長。
兄長是京城人?
霍謹博點頭。
胥兒有些失望道∶京城好遠的。
他還想著今後找兄長玩呢。
等你長大,就不覺得遠了。
成晗菱在一旁看著兩人說話,並沒有插話。
憐翠和胥兒都是和霍謹博相關之人,成晗菱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她來這裡,隻是想陪著霍謹@
等從成衣鋪離開,成晗菱才開口道∶你來之前是不是還有其他打算?
霍謹博點頭∶本來想看看憐翠姑姑過得怎麼樣,需不需要幫忙,現在看來她過得很好,我沒必要多此一舉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說罷,霍謹博扭頭看向成晗菱,道∶我又想定親了。
成晗菱臉色微紅,嬌嗔道∶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方才憐翠姑姑問起,我都不知該如何介紹,如果我們定親,我就可以告訴她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未過門的妻子!
這話聽得真好聽。
成晗菱故作淡定道∶還是那句話,和我說沒用,得讓我爹同意。
霍謹博歎氣∶任重而道遠啊。
最可氣的是他和成運昶還有兩年之約。
他想毀約了。
成晗菱看著他苦惱的表情,甜甜笑了。
江成潁是在霍謹博來到蘇州三日後才來求見。
此時,霍謹博正在和成晗菱下棋。
成晗菱道∶你的棋藝進步很大。
但還是比不過郡主。
霍謹博幫她把後半句話補上。
你才學了多長時間,便是我哥,都不敢說能贏我。
兩人正殺得你來我往時,康偉道∶王爺,江成潁求見。
霍謹博繼續落子,道∶讓他進來。
沒一會兒,江成潁便來到亭子裡。
草民見過王爺,郡主。
霍謹博繼續盯著棋局,問道∶江員外有何事?
過幾日便是七夕,那一日蘇州會很熱鬨,王爺可需要安排?
江成潁負責霍謹博在蘇州的吃喝玩樂,自然是什麼好玩就玩什麼。
霍謹博手下一頓。
這就七夕了?
糟糕,他坐船坐糊塗了,忘了給成晗菱準備禮物。
成晗菱也愣了∶七夕到了?
很好。
糊塗的不止霍謹博一人。
霍謹博鬆了口氣,道∶我們在船上待了一個多月,把日子都忘了。
本王自有打算,不用江員外費心。
遊玩什麼的,霍謹博會自己安排,江成潁最大的用處就是負責這一千人的吃喝,這也是他支出的大頭。
是。
江成潁自是答應下來。
在江成潁打算告辭時,霍謹博漫不經心道∶本王初到蘇州,對蘇州知之甚少,昨日出去玩時聽到百姓們提到蘇州四大鹽商,不如江員外給本王介紹介紹?
江成潁心中苦笑,他就知道這位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可霍謹博都問了,他也不能不答。
回王爺,蘇州四大鹽商指的是黃成春,武之筠,趙庚和林司應,僅他們四人便負責蘇州八成百姓的需求,因此被稱為蘇州四大鹽商。
霍謹博恍然∶原來如此。本王聽說鹽商皆需要朝廷鹽引才可以銷售官鹽,為何這四人手中那麼多鹽引?
這,江成潁猶豫道∶想要鹽引,需要鹽商先向鹽道衙門繳納鹽價和鹽稅,四大鹽商繳納的銀錢多,自然就能得到更多的鹽引。
這說了和沒說一樣。
蘇州那麼多商人,能繳納鹽價和鹽稅的不在少數,可最終隻有四大鹽商脫穎而出,這裡麵顯然不止是有沒有銀子那麼簡單。
霍謹博麵色不變,繼續道∶本王曾在戶部任職,深知鹽稅對朝廷財政收入的重要性,近些年來江南申領的鹽引越來越多,看來江南流入了很多人口。
江成潁尷尬道∶草民隻是商人,對這些並不清楚。
霍謹博輕笑道∶本王隻是好奇,並無彆的意思,江員外去忙自己的事吧。''
草民告退。
江成潁心裡鬆了口氣,眼前的少年郡王明明還沒及冠,卻給他很大的壓力。
啪-—
成晗菱落下一子,道∶你輸了。
霍謹博頓時瞪大眼睛∶郡主,你這是趁人之危。
下棋最忌分心,你分神了,怪得了誰。
彆看霍謹博方才和江成潁說話時,似乎很是漫不經心,隻有成晗菱知道,他並沒有那麼淡定。
才來蘇州幾日,你就開始關心鹽政,就不能讓自己多輕鬆幾日?
霍謹博道∶隻是一時興起,隨口一問罷了。''
就如他所說,他初來乍到,什麼都不知道,即便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不說這個了,七夕就要到了,郡主想要什麼禮物?
說到禮物,成晗菱就想那枚被她珍藏在梳妝盒裡的戒指。
本來成晗菱是想一直帶著的,自從有一次盥洗手時差點丟了戒指,成晗菱就變得萬分小心,不敢再帶著,將它收進盒裡,隻在每日梳妝時看一眼。
成晗菱道∶我想要你親手做的禮物。
額這個有點難。
但霍謹博還是答應下來∶好。
成晗菱滿意地笑了,道∶我也會給你準備禮物的。
霍謹博期待道∶那我等著看郡主的禮物。
不管怎樣,這是兩人在江南過得第一個七夕,蘇州和京城一南一北,風俗習慣什麼的,肯定不一破
霍謹博還是挺感興趣的。
轉眼間,七夕到了
成晗菱拉著霍謹博走在街上,可以看到很多攤位都有賣蓮花燈的。
和京城不同,因為南方多水,在上元節和七夕節,這兩個象征感情的日子,都有放蓮花燈的習俗。
通常來說,一對男女可以在蓮花燈裡寫下自己對未來的美好期許,然後在河裡放蓮花燈,隻要能在河的另一頭找到自己的蓮花燈,願望就能實現。
放蓮花燈,是七夕時很受歡迎的一個項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熱鬨的活動是千裡姻緣一線牽。
蘇州有一寺廟名姻緣寺,這寺廟很奇葩,他們裡麵供奉的是月老和送子觀音,把人設立得死死的,但確實吸引了不少人,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到姻緣寺求姻緣。
在七夕節,姻緣寺便推出一個活動—千裡姻緣一線牽。
還未有心儀之人的男女可以在姻緣寺買一盞花燈,這個花燈會有各種各樣的形狀,相同的形狀也會有不同的顏色,總之就是五花八門。
按照姻緣寺的說話,當有一對男女拿到同樣形狀並且是相同顏色的花燈,便代表他們有緣分。
這就是所謂的千裡姻緣一線牽,完完全全地看緣分。
當然,這玩意兒很容易暗箱操作,但不得不說挺有趣的。
霍謹博道∶蘇州確實比京城要有趣多了。
成晗菱興致勃勃道∶那我們去玩什麼,放蓮花燈嗎?
他們很顯然玩不了千裡姻緣一線牽。
霍謹博搖頭∶我們去玩彆的。
什麼?
隨我來。
霍謹博拉著成晗菱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兩人避開人群,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一處小山包上。
成晗菱看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疑惑道∶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來看看我送你的禮物。
霍謹博向前走了幾步,手往旁邊一摸,然後用力一扯,一塊黑布被扯下來。
成晗菱眼睛一亮∶許願燈!
麵前的大燈正是霍謹博親手做的許願燈,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孔明燈。
霍謹博道∶我聽說親手做的許願燈會更能讓上天感受到我們的心意,這就是我送給郡主的禮物,郡主喜不喜歡?
成晗萎點頭,她隻是在書上見過許願燈的樣子,還不曾親眼見過。
對她來說,放許願燈可比蓮花燈有趣多了。
霍謹博取出火折子將許願燈點亮,道∶郡主現在可以寫下心願了。
霍謹博特意扶著許願燈不讓它馬上飛走。
康偉捧著筆墨站在成晗菱旁邊。
成晗菱沒有猶豫,直接提筆寫下幾個字。
好了。
霍謹博鬆開手,許願燈瞬間升空,與此同時,不知從何處飛出越來越多的許願燈,眾多的許願燈聚在一起,仿佛星星一般閃亮。
成晗菱扭頭看霍謹博∶你安排的?
霍謹博反問道∶你先告訴我寫了什麼。
成晗菱沒回答,繼續看天上唯美的許願燈。
她很喜歡霍謹博準備的這個禮物。
至於她寫了什麼。
她不會告訴霍謹博,免得他聽了太過得意。
可轉念一想,成晗菱又覺得霍謹博應該能猜到。
畢竟她所思所想所求,都不過他一人而已。
霍謹博沒再追問,他確實能隱隱猜到。
哇,快看天上。
好漂亮啊。
是許願燈,怎麼會有這麼多許願燈?
是有我們不知道的活動嗎?
我記得許願燈是從那個方向升起來的,快去看看,我們也去買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