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棠:“如何不好?為何會不好,這兩個月正是夏秋換季時節,大家都開始做秋冬裝了。照理來說,生意會更好才是。”
“那是因為大家知道老爺不在了,擔心布莊的布品質變差,不敢開買了。”
“錢掌櫃這話說得可笑,布又不是老爺織的,不會因為老爺不在了品質就變差,又不是廚房,廚師換了店內生意一落千丈。何況布不都是提前幾個月織好的麼?從紡織到店裡售賣至少要兩個月,現在店裡賣的布還是老爺沒去世時候的呢,跟從前有什麼區彆,怎麼說差就差了?”
“你……”
錢掌櫃被沈蘭棠說得一時間找不到借口,又看不慣她咄咄逼人的模樣,臉色一黑,就道:
“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想說我對布莊生意不專心,所以才導致的經營不好麼?到底是姑娘知道經營商鋪還是我知道啊?”
“那當然是不如錢掌櫃知道了。我隻是提出了我的疑問,畢竟錢掌櫃說得理由毫無道理,錢掌櫃或是不知道真正原因或是知道卻不願意說,隨口兩句想要敷衍夫人,這我就不得不懷疑錢掌櫃的用心了。”
“懷疑我的用心?”錢掌櫃嗓門一拔,大聲道:
“我在布莊乾了二十多年,夫人還沒進門的時候我就在了,老爺最艱難的時候隻有我陪著他一起,老爺生前也總是說
隻要我在,布莊就不會倒,我不忠心?我若是不忠心,早在布莊開不下去的時候就走了!”
錢掌櫃義憤填膺地說了一大堆,恨不得把話都砸在沈蘭棠頭上,沈蘭棠看著他,輕飄飄地道:
“我隻是說懷疑掌櫃用心,也沒說你不忠心啊。”
“你——”
沈蘭棠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要把他一大堆陳詞揭過去,錢掌櫃鄭內心惱火,想著怎麼給這個小丫頭片子顏色看,沈蘭棠話頭突然一轉,道:
“我在賬本上看到新買的染料價格,比方老板家的還要貴,不是說更便宜麼,怎麼還更貴了些?”
錢掌櫃還沉浸在和沈蘭棠的對罵中,冷不丁被她這麼一問,心口一跳。
這麼厚的賬本,她怎麼就看到了染料那裡。
他的思緒被沈蘭棠擾亂,一時半刻想不出應對方式,板著臉道:“這是老王采購的,把老王叫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形略微瘦小的中年男人低頭哈腰地進來了,錢掌櫃:
“夫人問新買的染料怎麼這麼貴,不是說比方老板家的便宜的麼?”
姓王的男人立刻諂媚地說:“夫人有所不知,豔姿染料雖然有好幾檔價格,但我們肯定用最貴最好的,這也符號老爺在時一慣做法,因此上麵的價格看上去才貴了點。”
趙夫人張開口就想問,那不是跟之前的一樣了麼,為什麼還要換掉?
但她說話前沈蘭棠拉了拉她衣服,她強行忍住了。
“是麼,既如此,那我們買下的染料肯定很好了。”
“那是當然。”
“我聽說新染料是兩個月前換的,新染料做出的布應該有了吧?”
“這……”
老王看了眼掌櫃。
沈蘭棠轉向放開忙前忙後的年輕布工。
“去拿新染料做的布來。”
“是,夫人。”
布工很快抱著一匹布回來了。
沈蘭棠左右看了眼,指著桌上一匹跟這個布差不多顏色的布道:“這是方老板家的顏料染的麼?”
那布丁點點頭。
沈蘭棠拿過一匹布,撕拉一聲——扯下一段不。
“你乾什麼?”
眾人嚇了一跳,錢掌櫃跳起來怒道:“你做什麼,這布又哪裡惹著你了?”
沈蘭棠閒閒看了他一眼:“錢掌櫃急什麼,這裡的布都是姐姐家的,我扯一塊怎麼了?”
“你,我這是……”
沈蘭棠把兩塊從不同染料染出的布交給方才的布工,道:“去拿兩盆溫水來,把這兩塊布同時浸泡在水裡,切記用溫水。”
布工不待她說第二遍就跑出去了。
老王眼皮子一跳,錢掌櫃憤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位王管事選染料的時候沒有對比的麼?這兩塊布料顏色差不多,染料價格也差不多,既然王管事選了新的這家,肯定是新的那家染料更好更不容易褪色。
我想向姐姐證明這一點好讓她放心,我的做法沒問題吧?”
做法是沒問題,可是做的事情有問題啊!
王姓管事心臟撲騰撲騰,眼皮子跳個不停,好幾次偷偷地往錢掌櫃方向看,錢掌櫃也是一臉菜色。
衣服泡進去不出一柱香時間,用新染料布的那盆水顏色就變了。
沈蘭棠看向錢掌櫃:“錢掌櫃,你有什麼解釋的麼?”
錢掌櫃眼神遊離,忽地他轉向王管事,怒道:“王管事,這是怎麼回事?”
“這我……夫人,我這是被騙了啊,沒想到那黑心商家會以次充好,夫人,這都是老奴的錯!”
王管事一陣哭天喊地,泣不成聲的模樣看的趙夫人心軟,但她剛想開口就被沈蘭棠睨了一眼,嚇得她立刻噤聲。
“王管事,你說一句知錯就行了麼?你知道這個染料給布莊帶來了多大損失麼?幸好這些布還沒流通到市麵上,否則我們趙氏布莊的聲譽都要受影響,你擔得起這個責任麼?”
“我,我,夫人!!”
王管事知道趙夫人心軟,就想跪著抱她大腿,趙夫人撇開臉不去看他。
“……掌櫃的,掌櫃的,你是知道我的,我向來對老爺忠心耿耿。”
錢掌櫃咳了一聲,正要開口,沈蘭棠:
“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這些染料有問題的麼?”
錢掌櫃:是啊,她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有人聽見豔姿染料的老板在喝醉酒後說,說他買通了某個布莊的管事,讓他用高價買進他們的劣質染料,這樣一來,他有的賺,那人也有點賺,唯一虧了的就是這個冤大頭布莊!”
沈蘭棠一邊說一邊用目光打量著兩人神色:“王管事,你還說你是無心之失,是被人騙了麼?“
“我,我……”
王管事百口莫辯,下意識看向錢掌櫃,錢掌櫃眼神一撇,避開他的目光,下一刻重重把他踹到在地。
“好你個王管事,老爺對你恩重如山,你卻夥同他人坑害布莊,你居心何在!”
“我,掌櫃的我……”
王管事想說什麼,但看錢掌櫃向他使了個眼色,最終還是不敢說出口。
沈蘭棠將他們互動看在眼底,看向趙夫人道:
“姐姐,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把內鬼抓出來了!”
趙夫人連連點頭。
對對對,都是我說的。
“王管事夥同外人坑害布莊,即日起撤銷他管事身份。”
稍頓,她走到年輕布工身邊,和顏悅色:“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柳誌明。”
“好,由柳誌明擔任新的管事。”
沈蘭棠說撤銷王管事時,錢掌櫃還沒什麼,等到她宣布柳誌明為新管事時他猛地看向她。
“柳管事,好好乾,你還年輕,還能在布莊乾幾十年,到時候,布莊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沈蘭棠意有所
指地說,柳誌明早激動得快瘋了,連連點頭。
“錢掌櫃,我這麼處理,你沒有意見吧?”沈蘭棠麵含微笑,望著錢掌櫃。
錢掌櫃臉上紅青黃綠一一飄過,最終隻能咬牙道:“布莊是夫人的布莊,當然是夫人說了算。”
“好,我就知道,錢掌櫃對布莊對夫人忠心耿耿。”
處理完了這一大段事,沈蘭棠還沒結束,她忽然走到門口,望著院子裡諸多工人,大聲道:
“這段時間,布莊發生了很多事,夫人知道大家不容易,所有工人工錢漲二十文,主管主事再漲二十文。”
眾人乍聞喜訊,皆歡呼起來。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已然是又將夫人當做了東家模樣。
做完了這一連串動作,沈蘭棠才道:“姐姐,我們走吧。”
“好,好,我們走。”
趙夫人出去的時候還能聽到裡麵人喊她夫人的聲音,她自先夫去世後,一直被各路人壓迫,何曾這般揚眉吐氣過,幾日下來的鬱氣頓時消散,她激動地握住沈蘭棠的手,問:
“妹妹果真料事如神,猜到了染料會有問題。才得以抓住王管事把柄。”
購買方收取提成,低價高買,彼此充好,被發現時從價格檔位到品質檔次試圖糊弄老板,這簡直就是教科書一般的受賄流程,就王管事的那一套由高到低的說辭,教科書都不定有他程序完整。
這不叫料事如神,這叫人性!!
過了會,趙夫人又憂慮道:“錢掌櫃當真不知道麼?”
沈蘭棠:“他自然是知道的。”
趙夫人嚇了一跳:“那為何不把他也抓出來?”
沈蘭棠向她解釋:“姐姐,如今你在錢莊勢力還很小,唯占了大義,罷免一個王管事問題不大,錢掌櫃自當棄車保帥。可若是你要罷免錢掌櫃,他難保不會聯合其他掌櫃一起反擊,到時候夫人就得不償失了。”
“我們今日隻是殺雞儆猴,不是真的要挑起戰火。”
趙夫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姐姐目前無人可用,可如柳管事這類人,都可以慢慢提拔起來,等到有一天他們能獨當一麵了,姐姐就可以把原來的掌櫃全都換掉了。”
說到這,趙夫人懂她今日做法是為了給自己立威,但她也有擔憂。
“那位姓柳小哥畢竟年輕,若是不經用怎麼辦?”
沈蘭棠耐心地說:“姐姐現在的問題不是無能人可用,是無人可用。姐姐隻需要把人放到那些重要位置,占了位置免得又被掌櫃們的人把持。之後若是找到能人再替換就行,至多給原來的人一些補償。”
“說到底,哪怕這些人真不經用,讓姐姐耗費了錢財,也總比把錢讓那些心懷叵測忘恩負義的人賺了去好。”
趙夫人猶如醍醐灌頂:“妹妹說的是,與其把錢給那些惡人們拿了去,不如我自己敗光了,好歹還買個開心。”
趙夫人能說出這樣的話
,倒是讓她另眼相看,趙夫人固然有缺點,但也不是沒有優點。
如今日,她願意相信人,並且對信任的人完全放手去做,這就是她的優點。就這一點,就勝過很多做事瞻前顧後,今日說了明日反悔的人了。
沈蘭棠有心教她,道:“其實顏料這件事不完全都是壞事,利用得當也能受惠。()”
趙夫人睜大眼睛:如何受惠??()_[(()”
“姐姐附耳過來。”
沈蘭棠在她耳邊一通叮囑,趙夫人的表情從驚訝不解,到半知半解,再到恍然大悟。
“妙,妙,妙,實在是太妙了!妹妹如何能想出這等方法,化腐朽為作神奇。”
沈蘭棠:也不用這麼誇,就普普通通的危機公關而已。
趙夫人經過這兩日的事,對沈蘭棠已然是心悅誠服,她握著沈蘭棠的手深情道:
“我素來不知行商有如何困難如何精巧,隻道隻是需要了解上下工藝買賣價格,今日見了妹妹才知道行商一事也是精妙絕倫,求妹妹助我一臂之力,我願以高薪聘請妹妹,為我指點迷津。”
沈蘭棠:啊?
“那個,可是,姐姐,我可能半個月之後就要離開。”
趙夫人繼續滿臉深情地說:“我本不該強人所難,隻實在找不到人,半月就半月,半月之後說不成我也稍通商事了。”
沈蘭棠看趙夫人一臉真誠模樣,歎了口氣,行吧,都火燒眉毛,自己好歹給她撐撐場麵,大不了半個月之後,再給她找一個職業經理人。
把內部蛀蟲給清理掉,再有謝家名號做倚靠,想來小富平安是保得住的。
“既如此,我答應姐姐。”
趙夫人狂喜道:“太好了!”
沈蘭棠眼中也漏出幾分喜悅,等她開心完,再次開口:“那我也還有個問題,就是——”
沈蘭棠早上出門,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
她伴著日落一蹦一跳地從外麵回來,臉上洋溢著笑容,連嘴上都哼著歌謠。
謝瑾被她情緒被感染,起身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這麼開心?”
沈蘭棠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她眼底閃爍著點點光芒,忽然朝著謝瑾伸出手。
啪嗒幾枚銅板落到謝瑾手心。
沈蘭棠:“這是我掙來的。”
謝瑾:啊?
沈蘭棠:“從今天起,我就是趙氏布行的大掌櫃了。”
謝瑾:“……啊?”
這麼突然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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