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談鬱沉浸於百年之前那場惡靈案的最後檔案記錄。
枯槁泛黃的紙質文件,密密麻麻的印刷體,寫著那段往事。
儘管已經在原著裡通過男主視角大致了解過此事,他還是一一查勘了留存照片和幸存者口述記錄,當時的推測結果,惡靈的來源是一位在監獄裡意外身亡的犯人,另一種意見是監獄被魔鬼詛咒。
惡靈平日裡俯身在某個陰暗角落,待在牢房裡,它醒來的時候則開始殺戮。
它的動機是什麼?
“你去找他們做什麼?”傅嵐帛問他。
他聽見傅嵐帛的問句時,仍然徘徊在這些記錄裡,過了幾秒才解釋道:“因為監獄的處刑係統故障,不能暴露故障的前提下,每個獄警都必須親自執勤維持秩序,人手實則不夠,對他們而言也很危險。找監獄內部的犯人做調查,我本意是讓查禮然留意監獄秩序……他的性格很合適。”
傅嵐帛得到了兩個模糊而合情理的答案,斂容答道:“原來如此。”
他停下這個話題,轉而提起自己對百年前惡靈案的看法:“惡靈是處理不了的,百年前的獄警也控製不了它。”
談鬱盯著其中一張照片。
死者的頭被砸爛了,眼珠充血,乾涸的腦漿和血從頭骨凹陷處流出來。
傅嵐帛輕拍他的肩膀:“該休息了。”
“嗯。”
“你平常這個點也還沒睡嗎。”
“差不多。”
談鬱在這個世界裡的作息很不規律。
明日一早,他準備再到監獄五樓一趟,又想起組隊的事,於是轉頭問了傅嵐帛,得到了對方的應承。
將他送走之後,談鬱睡到床上,看了一眼光屏的監視直播,恰好見到查禮然從床上坐起身,盯著監控攝像頭的方向,過來一會兒,白發男人在鏡頭裡朝他翹起嘴角,慢吞吞地用唇語與他說了一句話。
——晚安,今夜好夢。
這時候,談鬱的終端震了一下,收到了新信息。
——早點休息。
來自傅嵐帛。
他回了一句晚安,將畫麵關閉,腦海裡浮現出係統對他的暗示和猜測。
傅嵐帛可能是一片過往世界角色的靈魂意識。
……查禮然也是嗎。
【你一直忙著走劇情線,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件事。】
‘我無法判斷他們是不是那些意識。’
【沒關係,先走劇情。】
‘嗯。’
【晚安,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彆熬夜。】
係統的聲音很溫柔。
談鬱習慣了它睡前出現,說一兩句提醒的話,每逢這個時候,那個問題就再次浮現——係統到底是什麼?
沒有答案。
翌日,談鬱一推開門,在門外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
傅嵐帛。
男人高且瘦削,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衣著整潔,依然給人斯文禮貌的印象。見到談鬱推門而出,男人轉身朝他頷首,說:“走了?”
兩人步行到了監獄區。
談鬱是第一個發覺不對勁的,早晨七點,理應出現的獄警不在一樓,他通過係統查到對方正在犯人食堂。
這時候天已經亮了,犯人們都在機器人獄警的監督之下排隊進入食堂用餐,不需要人類獄警上前。
“約翰?”
談鬱在終端上給他撥過去了通話,對麵很快就接聽了。
“該死……這些蠢貨渣滓。”中年人的聲音壓抑著憤怒,似乎忍住了,勉強說,“我現在就過去。”
“我擔心你出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抱歉,一點小衝突。”
談鬱大概明白發生了何事。
約翰本是個脾氣暴躁的獄警,在壓力之下這種不忿顯然爆發了。
談鬱一邊往食堂方向去,一邊吩咐傅嵐帛將剛才食堂的視頻調出來。
傅嵐帛看了視頻,皺眉說:“他的情緒已經難控製了。”
他抬眸看向身旁的少年,對方正將手指抵在下頜,一幅沉思的表情,睫毛撩起,也與他對視了幾秒。
他們已經陷入窘境了。
——仰賴科技的監獄,在處刑係統失靈的前提下,即將無獄警可用,更難以控製著上千個凶惡犯人。
“這很危險。”
談鬱低聲說著,滿眼都是思索的痕跡。
傅嵐帛知道這位最高長官正在尋找出路。
他自己也身處雙重困境,既被困在遊戲裡也被困在即將崩潰的監獄,對談鬱的困擾感同身受,他輕輕歎了口氣,撫過少年耳後的柔順黑發,安慰道:“帝國的飛船會來的。”
談鬱沒有回答,他知道帝國在副本裡隻是擺設而已。
當他踏入到食堂正門,一整個大廳的吵嚷驟然小了,幾乎所有犯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犯人與獄警的爭執仍在繼續,見到談鬱走進來反而聲量更高了,趁獄警轉頭,猛地衝上前奪槍,嘴上罵著:“那個死了的獄警怕不是你們自己人殺了的吧!監獄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當我不知道嗎……”
話音未落,犯人登時下頜劇痛,他甚至沒看清楚來人的動作就已經被槍托砸在臉上,緊跟著被抓著腦袋撞在桌子上,撞翻了半碗白粥,嘶喊著發出一聲慘叫又摔倒在地。
整個食堂頓時陷入死寂。
所有眼球都盯著談鬱。
驟然上前製止奪槍的年輕典獄長,正從桌上拿了紙巾垂眸擦了手上沾著的血,濃密的睫毛垂下斂起剛剛的冷酷眼神。
他的呼吸一絲不亂,仿佛剛剛利落凶狠猛擊犯人的不是他似的。
在一片安靜和震驚裡,談鬱冷著臉,彎腰撿起獄警的槍遞還給對方。
“拿好。”談鬱抬了下帽簷,臉上浮起一絲厭煩之色,“五分鐘,所有服刑人員都到工作間集合。”
說罷,談鬱不緊不慌地將槍上膛,動作是極其標準的持槍姿勢。一瞬間食堂的氣氛頓時微妙地緊繃起來,不僅是因為年輕典獄長話裡的威脅,在他身後,三個自帶處刑係統的機器獄警也在四周徘徊。
另外挑釁獄警的兩個人正麵色發白。
典獄長和機器獄警都是可以處死犯人的……
被談鬱的眼神一瞥,不等對方發號施令,將槍口指著腦袋,這兩人便從人群裡退出來,縮著腦袋被機器人獄警押走了。
中年獄警拿著槍和警棍,吐了口氣,他的臉本漲得通紅,這會兒冷靜下來,表情和緩了許多,又轉頭揚聲道:“都看見了?以後亂犯事的……小心你們的腦袋!”
中年獄警有些後怕,這時候處刑係統已經失靈,無法進行大規模抹殺,本不該與犯人起嚴重衝突,倒是談鬱是不怕死,竟上來把這些人製服了。
犯人們無人應答,臉上神色各異。
“五分鐘之內吃完!”中年獄警用警棍大力敲著桌麵,“等下全都去做工。”
人群頓時散開,各自到桌邊吃早餐,
談鬱皺著眉,仍然攥緊著懷中抱著的長槍,目光在犯人堆逡巡了一圈,粗略一看,光是這個食堂的犯人就有二百人左右,現在這裡隻有三個獄警,機器人獄警已經沒了處刑係統隻是擺設,如果發生什麼犯人暴動的意外,他們仨全都會死得很難看。
談鬱昨天查過了監獄裡的武器儲備,也少得可憐。
這種情況隻能儘快離開監獄,趕在屠夫惡靈繼續殺人和犯人發生暴動之前。
他與傅嵐帛說:“你回去行政樓,通知剩下的人員開會。”
他說完,拿著槍準備回監獄五樓轉一圈,這時不遠處桌邊一個白發男人忽地叫住他,自來熟似的問:“長官,我剛才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的……失望,原來是來打架的。”
查禮然支著下頜,挑起一邊眉毛,興致勃勃。
他坐著的桌子四周無人,因為脾氣不好,他在犯人內部也是被敬而遠之的,這會兒拿著一碗粥,幽綠的眼睛正頗有些挑釁地盯著他,又說:“你不說話是因為也想殺了我嗎?”
“彆在我麵前犯病。”
談鬱懶得理他,隻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並不理會,自己跟在傅嵐帛身後離開了食堂。
他一走,食堂陸陸續續有人開始議論今日發生的事,一部分說起了查禮然和談鬱之間的微妙關係,畢竟他們都見過談鬱進禁閉室找他。
第五堯正在隊伍裡,他不摻和那些熱火朝天的討論。
“查禮然就像那些喜歡你就要捉弄你的小學生一樣,他對談鬱有意思吧,可以理解,畢竟那人實在很……”
“他們是不是睡過了?在禁閉室裡。”
“哈,難說了,不過談鬱這樣的身份,應該不止一個……你看傅嵐帛不也……?”
幾個男人心照不宣地曖昧一笑,一轉頭,忽然瞥見身旁的第五堯正冷冷盯著他們,頓時閉上了嘴。
食堂的大屏幕上正在回播一段監獄規章製度的條例解釋,視頻裡滾動著一段一段文字,接著是檢閱式的視頻。
第五堯撇下那幾個犯人,走到另一區域。
他抬起頭,在屏幕視頻之中一眼認出了那道黑發製服的身影,儘管視頻裡談鬱隻曇花一現了兩秒,長鏡頭下展露一張遙遠的側顏。烏黑的頭發和蒼白尖細的半張麵孔,帽簷壓得低,指尖攥著新型的激光汽化武器,臉上缺乏表情,因而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酷。
這張麵無波瀾的臉,為他身後的男人動情過嗎。
泛紅飽滿的嘴唇,張開時露出粉色的舌尖,然後被另一個男人堵住。
第五堯心中霎時泛起了些許異樣的漣漪,與剛才那些曖昧議論混合反芻,變成了某種複雜的反感和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