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嵐帛摁了摁太陽穴,也迅速跟上前。
監獄裡已經嘈雜喧鬨得仿佛菜市場。
犯人們扒在門上,用東西砸著柵欄發出鈍響,嘴上嚷著話。
“到底是誰殺了人?”
“上次死的是獄警,這次是犯人了……”
“沒人管這件事了?”
“說不定就是獄警內部做的事……真恐怖,我看到被活活拽斷的手指了,從裡麵飛出來,全是血……”
“我們應該離開這裡!誰想成為下一個啊……”
談鬱一從電梯裡走出來,紛雜的吵嚷灌滿了他的耳朵,他隨手朝天放了兩槍,砰砰,甚至擊穿了一架燈具,劈裡啪啦砸在滿手血跡的機器獄警身邊。
一瞬間,整個監獄都安靜了。
談鬱推了下帽簷,目光在三樓逡巡,除了一整個房間的破碎肢體和血跡、打掃牢房的機器人之外,沒有任何彆的痕跡。那團惡靈已經藏匿起來了。
他的精神仍舊緊繃著,盯著那幾隻在走廊上旋轉巡邏的機器獄警,給它們下了平日裡常見的執勤命令。
談鬱疾步從幾個牢房之前走過,一一看過牢房裡的犯人們,都是在資料裡見過的麵孔,沒有一個是模糊的幻影。
整個三樓都噤聲寂靜,隻有他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
他在一台機器前停下,傅嵐帛走到他身旁,俯身與他說:“我到樓下檢查其他機器獄警,你早點回去,彆在這裡待著,很危險。”
“嗯。”
見少年心不在焉醉心於思索,傅嵐帛也在心裡感到輕微的遺憾……若對方是個玩家就好了,他完全可以把這人拖進自己陣營裡。
談鬱撩起眼皮,望著男人的身影快步離去,淹沒在電梯閉合門裡。
他重新將視線聚焦在被打掃的慘劇現場上。到處是濃烈的血液色彩和屍體的腥氣。
惡靈是小boss,在程序設定或者個人動機之下隨時進行殺戮,無論任何NPC和玩家,一視同仁。
身為遊戲boss,談鬱也可歸類為NPC,所以他有概率在副本中被惡靈殺死,這個副本說不準會異變為混亂結局……兩個boss互相試圖殺死對方。
【這個世界的危險係數比之前的加起來都高。】
【你打算怎麼辦?】
談鬱陷入短暫思索。他對那隻惡靈的動機有些興趣,但再這麼下去,監獄犯人們的情緒難以控製,將變成一場煉獄,男主和男配都未必能活下來。
乾脆由他主導玩家們離開監獄。
畢竟那艘離開的飛船權限隻在他一人手中,在那之前需要亮出偽裝的玩家身份,有概率被男主男配識破撒謊。
剛想到這裡,他就聽見終端上傳來的周束的消息。
——他們打起來了。
——第五堯和查禮然。
他們不是隊友嗎,為什麼打起來了?
談鬱眉心的川字一下子深了,轉頭往另一邊找到了禁閉室。
門邊站著麵貌憔悴的周束,她拿著警棍,臉上是一種麻木的神情,朝他頷首道:“長官。”
談鬱看了她幾秒,沒有說安慰的話,在他的吩咐下,周束恍惚地離開了。
室內氣氛沉悶。兩個年輕男人似乎已經結束戰局,各自站在禁閉室的一端。他隨便看了站在左側床邊的白發男人一眼。
談鬱心存疑惑,理論上這兩個人現在已經結成隊伍了,現在卻打起來,但當務之急不是了解這種瑣事。
他開門見山說道:“監獄星球不能再待下去了。”
所以,男主和隊友們可以開始越獄行動了。
他讀原著時就弄不清楚,男主為何一直拖到惡靈吃了十幾個人才走。
“巧了,我們剛剛也在討論這件事。”查禮然懶洋洋地翹起一邊嘴角,似乎是個笑的意思,“為怎麼處置你而起分歧了。你知道這個監獄裡……多的是犯人想對你做惡事,何況現在外麵又死了人,沒有人不想走。”
銀白色的發梢之下,男人的眉骨和額角都有新的傷痕。
他和第五堯在爭論裡動了手。
談鬱掀了掀眼皮,語氣平靜:“你們想越獄。”
“飛船在你手裡,怎麼拿到是個問題。我覺得沒必要和你起衝突,可以坐下來談談……對嗎?”查禮然微微歎氣,朝他一步步走近,說,“或者,你想殺了我?”
查禮然穿著黑白的條紋囚服,兩邊袖子挽到肩頭,修長解釋的兩條手臂裸露在外,肌肉紮結充滿力量感,襯上他臉上鑲嵌的神經質的綠色眼睛、走來的動作,仿佛是想第二次在禁閉室動手。
談鬱一言不答,垂眸朝他架起了槍。
查禮然在原著裡是個陰晴不定的投機分子,他與男主的關係也並非那麼和諧。
查禮然凝視著站在牢房門前的NPC少年,心裡五味陳雜,舔著自己的嘴唇,又慢吞吞說:“你有槍,我可做不了什麼。我隻是想和你一起離開監獄。”
從頭到尾,他沒有提過一句第五堯。
第五堯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抱臂倚在牆邊,默然地旁觀著二人對話。
在他眼前,少年手持□□熟稔地朝查禮然瞄準,銳利的眼神從他睫毛收攏的藍眸子裡迸射出來,無情道:“不要動。”
第五堯皺眉望著他扣著扳機的雪白指尖,心頭微微一沉。
談鬱如果開槍,就意味著拒絕與他們一起離開。
……那麼,在這種惡劣環境裡,第五堯隻能采取極端的手段對付這個NPC了。
把這個年輕少年綁在椅子裡,雙手捆在背後,就用他隨身的皮鞭。
捏著他的下頜,將槍支塞進去,強迫他張開那張漂亮的淡紅的嘴,說出飛船的權限程序。
查禮然與他不同,不同意控製NPC典獄長。
第五堯不喜歡這位隊友對談鬱那種態度——他在談鬱麵前表現得仿佛一條惡犬,既聽話,又想撲上去,啃咬那截細白的脖頸。
在第五堯看來,像談鬱這種軟硬不吃、缺乏感情的NPC,隻能以強硬手段處理。
就在三人僵持的下一秒,視野驟然暗了下去。
整個監獄漆黑不見五指,犯人們全都驚訝地大嚷起來。
禁閉室的門被人為地從外麵砰地關上——
虹膜鎖被燒成一團,外麵的第二層手動鎖則被扭得全然變形無法打開——
一瞬間,三個人都意識到他們被困在黑暗的禁閉室裡。
外麵那隻惡靈卻又來了。
談鬱冷靜地轉身麵對那扇門,悄無聲息地抬高了槍口。月色之下,他隱約能瞥見一團灰白的影子一晃而過。
仿佛身處恐怖電影的氛圍。
它故意鎖上門,大概是不想進來,或者不樂意讓這裡的人出去。
為什麼?
身後覆上一具溫熱的男人的身體。
銀白的發梢掃過他耳後,一隻手也搭上他的肩膀。
“想強製對待你的是第五堯,我沒有那種念頭。”
查禮然狀況外似的也不受局勢的影響。
他站在談鬱背後,低頭勾了一縷黑發把玩,低聲說:“我是主張和你友好談論的溫和派,你考慮一下,或者乾脆把我倆都殺了,槍在你手上。”
“你們意見不同?”
談鬱意識到這兩人說不準是鬨掰了。
“對,我想殺了他,我覺得他對你太不客氣了。”
查禮然勾起唇角。
空氣裡彌漫著微妙的氣氛。
談鬱瞄了眼另一邊的黑發男人,對方正沉默地望著他,默認了這句話。
原著的監獄副本結束後,他們輾轉擺脫了典獄長boss,原本皆大歡喜,查禮然卻毫無征兆地與男主翻臉了,甚至動手試圖殺了對方。
反目仇殺的劇情應該在後期。
然而他們現在就打起來了,談鬱無法理解。
何況還是為了如何處置他而鬨翻。
【任務條件就是所有存活玩家一起離開,看原著的意思,除了主角團和你之外的應該都死了。主角團一個也不能少,這倆都不能落單,這時候也不能反目。】
‘你是勸我去做調解嗎。’
談鬱登時索然無味。
這任務越來越麻煩了。
他厭煩道:“我以為你們也打算把惡靈處理了。”
“我是有這個念頭。”查禮然摸了摸下巴,笑了,“我和你一起去找惡靈吧……其實我也想知道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東西。”
查禮然是不怕死的瘋狂玩家。
談鬱沉默片刻,不合時宜地反芻原著的旁白。
在這個故事裡,典獄長又是什麼角色呢。
無法擺脫的、與男主糾纏不清的古怪boss?
他垂下眼,接著一抹溫柔月光,猛地砸爛了被高溫扭曲的門鎖,踹開門走出去。
外麵一片混亂,到處是牢房裡犯人的叫嚷。
那團影子正在遊蕩。
“你比我想的凶得多,長官。”
查禮然踱步走近他。
在光線昏暗的夜裡,白發男人的綠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像狼的瞳仁,談鬱側過臉看著他,這會兒查禮然朝他露出一個虎牙尖利的笑,語氣認真地說:“我和你去找惡靈。”
查禮然對惡靈有殺意,按他的性格也不奇怪。
談鬱思索著,又轉頭看向另一個男人。
第五堯的麵孔正隱匿在黑暗裡,神色莫辨,凝視他和查禮然,不做任何發言。
從頭到尾,男主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談鬱印象深刻,第五堯前期患有恐同症結,現在看,也多半厭煩他這個手握飛船的典獄長NPC。
【你得和他和緩關係,取得他的信任,後麵為偽裝玩家身份做鋪墊。】
‘……安撫他?’
【是的。】
談鬱垂眸看了眼自己持槍的雙手,又轉頭對第五堯說:“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了……晚點見?”
說完,他站在原地,盯著第五堯的臉,等對方回答。
少年臉上是一種近乎固執又冷酷的混雜神情,像是時間緊迫,偏偏非要留下來等第五堯一句回答。
第五堯望著他,忽地心神複雜。
談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曖昧示好。
說這種話的時候,談鬱究竟是什麼想法……甚至是在查禮然眼皮子底下這麼做。
他全無顧忌地同時與兩個人接近,仿佛這樣不是違背道德倫理的行為。
第五堯眼神微動,沉默良久,皺眉說:“晚點見。”
少年仿若得到釋令,帽簷下雪白的半張臉立刻轉向了前路,揚起尖細的下頜,回頭與他淡淡說:“那就這樣,我走了。”
他說得語速很快,有那麼點冷淡的意味。
分明剛才是等得不耐煩的意思。
查禮然支著下頜,看了談鬱和第五堯幾眼,不虞地扯了下嘴角,說:“長官,你再不走,惡靈都等你到心碎了。”
談鬱沒搭理他,拿著槍往下樓梯疾步而去。
他沒有回頭看第五堯一眼,而那個男人的視線卻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他消失在樓梯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