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聊齋(八)(1 / 2)

他見過的人,已經很多了。

不同的人,從他的言行,穿著,神色,不經意就可以窺見其人心性。

世上之人,縱有一些泰山之前麵不改色的深沉者,從他的行動很難看出他的來曆或目的,更多的人即使有意偽裝,也總有些異常流出。

僅觀鐘素秋舉止,她的背景就顯得清楚無比。

此時世人對於女子,限製頗多。鐘素秋自然也不例外。

從她的衣著上看來,這位姑娘家境優渥,教養極好,但正因如此,她原本應在深閨不出家門。

此世並非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男女之見淺淡的世界,而世家女兒所受的局限更勝於尋常百姓。

世態日久,一時難以改變。

薑穆身為男兒,卻並非本土之人。他的時代,讓他對於男女無成見,隻是,他無成見,卻並不代表他人毫無成見。

即使水三娘為妖,她為女兒,在此地開著客棧,恐也常有流言。她的脾氣稱不上忍耐,隻是為妖的思維不同凡人,才未見她有厭怒之色。

從前正在世事風俗中行過,薑穆非常明白,世人評價對於生於世之人,何其重要。

多少人皆言自己可不顧世俗眼光,順心而為,但真正敢於如此的,又何其之少。

敢於做的人,其中多少為世俗之語一傳十十傳百的利刃殺死,又有多少能真正改變世人評斷標準而達成自己的目的。

在最一般的情況下,能保護他們的,隻有隨波逐流。

是明哲保身。

一個逆水行舟之人,敢於在世人口誅筆伐中表立意見或者意圖改變世人已成事實的思想習慣,作為這個不同的,特彆的人,必然要承受來自世界對立麵的攻擊。

這一類的抨擊貶斥,從來不分善惡。

世上純善純惡之人向來都少,更多是遵從著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道德標準的尋常人。

薑穆自認,其實也隻是這尋常人之一而已。

唯一不同的,隻是他的標準,比這個時代,延後了數百年。

曾有人問他為何對妖也可以寬容……那無非是他知道,妖與人,都有同樣的靈智。善與惡,都有同樣的標準。

相對於幾百年前人們所言的妖必殺之,薑穆通常會選擇,自己用眼睛去看。

馬子才坐在桌邊,看著薑穆,抓耳撓腮了一陣,“陶公子……”

他念叨這麼一句,原本隻是無意,薑穆便轉過臉看他。“何事?”

馬子才嘿嘿笑了下,搖了搖頭,“沒事,沒事。”

水三娘扶著樓梯悠悠走下來,看馬子才還沒走人,眉尖一挑,“馬公子,你那個朋友安公子,不是與鐘家有舊麼?”

馬子才點點頭,還沒反應過來,“嗯嗯嗯,是啊。幼輿在鐘家幫忙。”

水三娘故作焦急,“那馬公子還不速速通知鐘家來看看鐘姑娘。”

馬子才唰站起身來,恍然大悟,“哦好好好我這就去!還是水姑娘考慮的周到。”

他撩起衣擺跨過板凳,一步三回頭,“我、我這就去!我馬上回來啊!”

水三娘笑眯眯對他點點頭,馬子才才十分喜樂的跑出客棧去騎馬找人了。

此地距離內縣還有些距離,若不是要見水三娘,生長於嶗山十七八年了的馬子才也不知道這外頭還有這麼個熱鬨地方,也不比縣城冷清多少。

那個陶公子……姓陶,陶醉,哎呀,不知怎麼,總覺得有點耳熟……

他左左右右想了很久,又還是覺得從未見過此人。

想不通,他也不再想了。馬子才生性開朗,一向想得開,是從來不會為難自己。

薑穆他下山並無他事,隻是隨處走走。待馬子才帶鐘家人接走鐘素秋,此事便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至於熊大成……這具軀體血緣上的親弟弟……

不錯,薑穆感應到,不同的身體裡流淌著的相似的血脈。

那一年,他死亡的時候,熊大成應該還未出生。

相對於真正的陶醉,熊大成顯然生活的很好,他天真無憂,又慣會仗勢欺人,在自己父親的護佑下,毫無顧忌之時。相對於已經死亡的人,他這個生人,真的太過逍遙了。

其實,直到被埋葬的那一刻,那個孩子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都沒有怨恨。

他隻是不解,不解原本最為崇敬的父親為何要殺了他,要殺了母親……

有對於死亡的恐懼,沒有對那位父親的怨恨。

赤子之心。

卻終為名利所害。

薑穆垂下眸子,手中的茶盞不自覺往自己懷中移了移,看到淡青色的茶杯中一張眉眼溫和的倒影,良久,才歎了口氣。

斯人已逝,若非如此,他又怎會以亡者的身份知道這許多過往。

“陶醉?”

水三娘:“陶醉!”

薑穆抬起眼睛,鬆開手中的茶盞,“嗯。”

“你在想什麼。”

認識他也不短了,從前見他,一副笑意溫然模樣,可未見任何憂傷之色。

“無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