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膛裡的火焰燃燒著。
明黃色的火,倒映在淺色的眼瞳中,格外明亮,仿佛,在那瞬間,驅散了人心底久久壓抑的過去,讓慣常的溫柔變得真切,變得溫暖。
薑穆回過神,眨了眨因出神而有些酸澀的眼睛,微微低下頭去,一時對現下心中升騰而起的猶豫情緒哂笑。
越是重視之物,越不希望出現差錯。
他尋尋覓覓遊蕩塵世,一直想得到血親的消息,到真正發現了,反而有些卻步。
不算太大的廚房中,隻餘下火焰灼燒木柴的劈劈剖剖的細響。
薑穆斂袖,跪坐在地上,木塵便染上白袍。他伸手,取了身邊一塊乾枝,緩緩送進爐中燃燒的火焰之中。
火焰燒的更旺了。
粥的香味漸漸飄出。
許多念頭在腦海中盤旋而過,不知許久,薑穆起身,拂手微微拂去衣角塵埃。
他找了找廚房,除了青菜蘿卜,竟無他物。在尊儒崇文的年代,安幼輿作為書生,家境卻窘迫至此,可想而知,其他民眾,又到何種地步。他突然想起原身那個披金戴玉橫行街市的弟弟,再與這有些簡陋地廚房對比之時,幾不可察歎了口氣。
若是小薑晨見到這個血脈身軀上的弟弟,恐怕得痛斥對方不爭氣,若有可能會就地打到那人跪地求饒吧。
他想到這情景,又忍不住淺淺一笑,手下刀刃一轉,蘿卜已被切絲的看不出原狀。
於他而言,時隔萬年,於薑晨,恐怕亦然如此。
但時間可移山填海,卻不移人心誌。
麵貌會變,行為會變,但總有些本質上的心性恒古不移。
要知,便去相見。
這本是極為簡單的事。
他又何必思前想後猶豫不決呢。
薑穆出門,花姑子端了一盆清水過來,“陶哥哥辛苦了。”
薑穆接過,洗了洗手,“多謝。”
花姑子站在他身邊,偷偷瞧了瞧,“陶哥哥心情不錯?”
薑穆一頓,“何以見得?”
花姑子道,“隻是覺得你……好像放下了一個重擔。”
“……”
“從前見陶哥哥,笑容總是淡淡的,今日……”……一笑眉眼彎彎,眼神看起來清晰了很多。
從前看他,像是霧裡看花,看到他的溫和清貴,看到他的文雅出塵,實在縹緲。她沒有見過他真正的憤怒,也不見他真正的的開心。就像是一尊微笑的玉人,與這塵世格格不入,無欲無求。他對於任何人都很好,即便他人犯錯他也不會真的動怒,做得很好他也隻是笑讚一句聰穎。
就算是傳說中真正愛人的神,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也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明明他極好相處。
薑穆將那盆水倒入庭院的水槽,也不在意她心中那些複雜情緒,淡淡一句避開了這個話題,“吃飯了。”
他隱瞞自己的姓名,並非有意。事實上,薑穆並不介意講明自己的來曆,與一切前因後果,隻是,即使他說明原委,類於花姑子等人,終也對尋人無計可施,雖無法,卻必會因他而心心念念此事。他這一說,隻為他們徒增煩惱罷了。既知如此,隱瞞,便會減少許多麻煩。
如少一個人的煩憂,那麼他又怎能去增添它。
他走進廚房,將菜都安排好,花姑子沉默地接過菜盤,跟在他身後。
無人言語,氣氛就有些詭異。
原本素不相識之人今日站在同一間屋中,也算得是有緣了。
薑穆撇去心中情緒,見眾人戰戰兢兢,安幼輿還迷蒙出神的模樣,終於開口,“安公子。”
“嗯?”安幼輿猛然回過神,“啊,陶公子,諸位……請坐!請坐!”
他一落座,看到桌上幾樣菜肴,清粥小菜,顯然是為病愈之人準備,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即使初次見麵,也可見其人心細。
“謝過恩公。”明明作為主人,卻沒能招待幾位朋友,還讓救命恩人如此照顧……安幼輿不免升起幾分慚愧之情,“幼輿失禮。”
薑穆微微搖搖頭,“不必言謝。換做他人,亦然如此。”
換做他人,也會如此。
他言下之意明顯不過。
安幼輿靦腆的笑了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是,麵對一個病人,他人都會照顧,可沒有人像他如此心細。
癲道人大笑道,“徒弟沒事了就好。”他端起碗灌了一口,動作一頓,咂咂嘴,“哎,小,陶兄弟,你這手藝打哪兒來的?”
薑穆:“吃飯吧。”
癲道人眨眨眼,見他不說,便也不追問,咕嘟咕嘟幾聲,捧著碗,輕輕拽了拽薑穆衣袖,悄悄問,“還有嗎?”
既使他低聲,也沒逃過在場幾人的耳朵。
眾人:“……”
花姑子伸手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他蹭的一下就沒影了。
即使薑穆也對著自己碗裡的清粥呆了一會,道是從前碧遊宮的那些,雖總讓他操刀,卻也不見有如此……無聲的讚譽……
想來便知味道比之封神時代不及。畢竟……以安家的條件,他此次也稱得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幾人默契地都暫時未提安幼輿假死時的夢囈。
咽下第一口粥後,他們都悄悄抬頭看薑穆一眼,然後動作瞬間加速。
被來來回回掃視幾次的薑穆也無法再沉思自己的問題了,“……”他放了筷子,難得幾分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