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生如逆旅(十九)(1 / 2)

薑穆到院中時, 葉徇香扶著柳如陽才進門來。

他看了眼,叫來管家到府中藥房去拿藥。

總因何方身體不好,薑穆也有心存著藥物, 此時要配出解藥也不難。

畢竟作為木係妖靈時,對天地間各類草木習性,都做過了解。

也許即使許多生靈自身, 對自己的了解也不如薑穆。

葉徇香幾人都隻是十七八歲少年人, 初入江湖便來隨薑穆,作潁州巡衛已有一年。前些日子設立左右衙署便是柳如陽所提, 如今還未確定,反而他這領頭羊受傷了。

他扶著另一側,與葉清將人抬進偏房。

柳旭麵目蒼白, 唇色青紫。

薑穆抬手揭開他的衣襟, 細小的毒針沒入胸前,周圍皮膚一片蒼黑之色。

葉徇香咬牙含淚, 一旁心憂如焚,欲問,又不願催問。

薑穆才針包裡拿了一柄匕首出來, 刀尖在燭火上燎了燎,問他, “如何傷的?”

這稍有偏差, 便是心脈受損當場死亡了。

原本一路回來便強忍痛,以為冷靜, 但聽如此淡淡然一句問話, 葉徇香再忍不住了,眼眶淚水嘩啦啦地淌,“本該是我……如陽師兄為救我才……”

薑穆一頓, 放緩了語氣,“莫哭。”

“他不會有事,你好好說。”

葉徇香年不過十五,在州府巡衛中最小,但性子活潑開朗,薑穆知道,州府學堂扈從學子,都很喜歡他。水月山莊師兄弟之間,感情更是不錯。

葉徇香死死抿唇,強忍了會,心怕大人失望。好一會兒微微平靜下來,才道,“我看那賊人溜遠,便與師兄抄小道卻堵他,未想到此人身上暗器極多,有意詐我,徇香一時心切……師兄護我,避讓不及才中了針。”

他寧願蕭大人罵他,寧願如此,可蕭大人一如平常,他心裡更為難過。如非他急功近利,柳師兄如何會受此一難。

“不會有事。”

柳巽幾人扒著門框,眉心緊蹙,欲進不敢進。

薑穆回頭,正看見門框上下整齊冒出的一排腦袋,隨口吩咐了一句,“柳巽,去端盆熱水來。”

幾個師兄弟便站直了,匆匆推出了最外的娃娃臉少年,“循風,去去,快快!”

“你跑快點!”

“你倒輕個功啊!”

柳巽被門口幾人催著,著急上火的找了水盆,加足了內勁燒了盆熱水匆匆端來。

“大人!”

薑穆一手扶起柳旭正坐,轉頭問他,“葉兄,方才那經絡圖可記著了?”

葉翔點點頭。

“勞請先為他封了主脈。”

葉翔出手,乾脆利落。

待柳巽來時,薑穆右手持刀,方劃開了皮肉,烏黑的血自傷口流出,浸的裡衣也變了顏色。薑穆另一手拿了夾子,乾淨利落的找準針頭,隻一揚手,黑色的血針“叮”落在了地上。

整個過程隻是呼吸之間,看他動手乾脆,許還以為傷勢不重。但在場之人都很清楚,暗器近心脈三寸之地,此傷換其他任何一個郎中來治,柳旭都不能活。

“葉兄!”

葉翔相當可靠,先護住心脈,接著薑穆動作揚手便一道內勁打出,依著脈絡遊走。

柳旭的臉青青白白紅紅紫紫變了一會,割開的傷口淌出黑色的血,薑穆以銀針封住幾道穴位,匕首刺破指尖,合著幾株現成的草藥放進了熱水,紫黑的血噠噠滴進水盆。

“柳巽。”

“啊?奧……”於是柳巽抱著水盆更加賣力地進行內力加熱。

水色發黑,過了會,重回了本色。

薑穆看了一眼,心下有數了,“去找個浴盆來。”

幾個師兄弟連忙去七手八腳的抬著滾燙的水過來。

“徇香,待你葉大哥收手,將你師兄置於桶中,一個時辰添一副藥進去,另毋使水涼。”

“柳巽,葉瀾,你二人隨我過來。”

“是。”

……

正房地板上,躺著律香川。

那幾個年輕人倒也不客氣。

薑穆問,“暗器都搜掉了?”

跟在他身後的柳巽點點頭,自袖中拿出十餘鋒刃,有金針,有飛鏢,有銅珠,五花八門。

薑穆自書桌下取了裝著七星針的木盒出來,示意他放進去。

“嗒”一聲輕響,隔絕了所有鋒芒。

律香川:“……”

薑穆聽他動靜,眼睛不眨一下蹲下身抬手就把他臉上迷藥蒙麵巾又捂了一下。

律香川又不動了。

一旁看著的柳巽驚道,“如此一個心誌堅韌之人。”

葉瀾也忍不住點了點頭。難怪重重圍追堵截之下,還能設計傷到如陽師兄。

“送律總管回孫府吧。”

“?大人!”傷了大師兄的凶手,如何能如此放過。

殺人之罪,不可饒恕。

薑穆道,“證據也送過去。”

柳巽倒吸了口涼氣,遲疑問他:“是之前那份證據嗎?”

“是。”

“循風明白了。”

“他是個例。”原本隻是想為孫府找些事做,省得他們閒著沒事時不時想來試探。而如今,薑穆實不想再與他們多做糾纏。

“循風明白。”畢竟,律香川還是孫府總管。

而孫玉伯,也是江湖上心狠手辣之人。

……

庭院深深。

薑穆手中一節暗綠,是新刻的竹笛。

月影重重,玉笛飛聲。

寧靜悠遠,有竹影長風。

利器破空而來。

薑穆指尖微轉,短笛轉出一道殘影,豎立於掌心,正對外音孔,刺著雪亮的長劍。

他轉過臉。

看到葉翔。

“你不是他。”

葉翔看到熟悉的臉,淺淡的瞳孔倒映著柔和的月色。

他答,“我不是。”

“他呢。”

“他便是我。”

“……”

葉翔麵色一凝。

“哢”

短笛的音孔開裂。

劍尖刺透。

薑穆手持短笛,轉下了音孔,也轉下他的劍鋒,不容置疑。“你以為我是誰。”

沉默良久,葉翔道,“小何毫無音律天分。”

五音不全。

能同有笛音書意,四人唯有石群。

針上三絕,是江湖上最為隱秘的劇毒,未曾聽過解藥。如此輕易解毒……實不是曾經的小何可以做到。

心性變化可說是頓悟,但醫術音律天象,他實在無法勸服自己,僅是生死一遭,會讓他學會這許多本不善長的東西。

偏偏他又太過坦蕩,讓人不忍懷疑。

眉眼動作,細微眼神,明明天差地彆卻又似乎都有著小何的影子。

他自認了解曾經的小何,卻看不透如今的蕭瑾。

薑穆麵色不變,又似是早有預料,“所以,葉兄可記得,一年前何方已死?”

“是嗎?”

“……”

“你呢?”

“這是一年後的蕭瑾。”

一朵嫁接在薔薇上的花。

一個存在於命運分流中活著的可能。

“……是嗎。”葉翔垂眸。

“若傷他們,我便殺了你。”

薑穆笑了笑,並未做出正麵的回應,“葉兄覺得,潁州可好?”

“……”

“石兄也覺得好。”

“……”

“高姑娘也覺得好。”

“……”

城西木匠鋪與他刻觀音像的張叔很好,瓷窯裡燒像的陶匠很好,街頭小攤買餅的阿婆很好。

在潁州,活著的人,都有活著的意義。

這是久違的寧靜。

對殺手而言更是如此。

葉翔收回了長劍。

“為何不躲?”

方才,的確是衝著要害而去。

“莫非你真要殺我?”

“……”

“所以,何必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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