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狂奔的弟子們也陸陸續續進入課室,這課室看起來隻有一間普通屋子那麼大,實則裡邊內藏乾坤,空間修士們在這裡麵放了芥子陣法,讓這個課室可以容納萬人以上。
中間那一塊兒是內門弟子們的位置,旁邊則容納外門弟子。
薑如遇第一個進課室,她坐在內門弟子的位置,後進來的薛紅羽本也眼睛一亮,想去挨著她坐,但薑扶光明顯沒這個想法,拉著薛紅羽遠遠地坐在另一邊。
等人來得差不多了,清水峰峰主開始授課,他今日講的正好是劍意。
“眾所周知,我們劍修在整個修真界都不是一種能令人小瞧的修士。璿璣門曾統計過,在各大宗門的各個大大小小的比賽中,唯有劍修以低階修為勝高階修士、以弱勝強的記錄最多,這並非偶然,而是因為劍修的劍意。”
“劍乃兵中之王,劍修的劍意足可披荊斬棘,令萬兵折服。在傳說中,使長河劍的劍仙就曾在剛踏入返真期的時候,殺過返真期頂峰的大能。”清水峰峰主一說到這個傳言,底下沒聽過的修士們當即驚呼一聲。
修士的每一個境界差彆都極大,比如剛踏入返真期的返真期初階同返真期巔峰相比,整整隔著兩個中階、高階兩個小境界,之後才是返真期巔峰。那位劍仙能夠連跨幾個小境界絕殺返真期巔峰修士,這實在是了不起。
清水峰峰主聽他們驚呼,笑道:“這隻是兩個小境界,之前還有劍修以明道初期的修為,殺過凝丹期的劍修。”
眾人沸騰起來。明道初期殺凝丹期,這可整整橫跨了一個大境界,而且對方也是一個戰力不菲的劍修。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長老,這人是誰?”一名弟子問道,“他現在也修成了劍仙,還是到了彆的什麼修為?”
清水峰峰主沉默須臾,目光從薑如遇身上不著痕跡的移開。真可惜,這個人不隻沒來得及成長為所謂的劍仙,而且修為已經跌至靈心期,那天賦絕頂的右手,也不再能拿劍。
清水峰峰主道:“這人是誰……以後她若功成名就,你們當然能再聽到她的名字。如若她就此碌碌無為,你們聽了她的名字也沒有什麼用。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她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因為她在彆人還在練習劍術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修習劍意。”
薑如遇平靜地坐在底下,就像清水峰峰主談論的不是她自己。
人是她殺的不假,那個凝丹期的劍修其實算不上厲害,不過是靠著歲數活活熬到凝丹期,她殺他的原因是看見他欺辱一個貌美散修。
不過,那一戰的確驚險。那個劍修可不像是薛歸寧這樣沒什麼經驗的修士,他雖然天賦不佳,但一身劍術和作戰經驗都是從死人堆裡滾過來的,是實實在在身經百戰的劍修,而且他和薑如遇是以命相搏,和薛歸寧完全不同。
她差一點就死了。
驀地,薑如遇發現有不對的地方:那個曾被她所殺的劍修,他身上的劍給她的感受和彆人的劍完全不同――那劍修強的不過是純熟的劍術,不該是劍意,所以,她之前感受到的不同是因為感受到了他的劍上自帶的邪氣。
劍乃忠貞之兵,那是對正道而言,如果對於邪道,劍主人越心術不正,其劍越邪。
這一瞬間,薑如遇有如福至心靈,她不再仔細聽清水峰峰主講課,而將所有心思都沉下來――這個課室內聚滿前來聽清水峰峰主講課的弟子,光是劍修就有數百,他們全都攜帶了自己的劍,而且,全都跟著清水峰峰主所言在慢慢調動他們自己的劍意。
這對薑如遇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她能夠就此機會細細感受每柄劍、每縷劍意的細微差彆。
痛……怪不得師尊那日說自己走進去會戳得他痛,原來,如果拋棄其餘雜念,細細感受每一柄劍,真的能感受到劍身上的銳氣。
薑如遇發現,越是讓她感覺到痛的,基本那柄劍的主人修為都越高……
她正在細細揣摩,就聽得一句:“……薑如遇。”
薑如遇立即從那種玄妙的境界抽身,她見周圍的人都望著她,薑扶光站在清水峰峰主旁邊,手中握著一柄木劍。薑扶光再說一遍:“師叔,你說用木劍練習劍意,如果用木劍練習出用劍時的鋒銳,這樣自己的劍意也會增長,果然如此。”
她微微一笑:“師叔剛才說可以叫人和自己一起用木劍對戰練習,我想選薑如遇。”
薑如遇坐著聽薑扶光如此提議,她還沒回答,就聽清水峰峰主皺眉問道:“為什麼選她?”
清水峰峰主不解,薑扶光在劍道上也頗具天賦,照理,她和薑如遇有點過節,選誰都不會選薑如遇才是。
薑扶光麵上一笑,自然是因為……不服。
她不服上陵薑家的那些劍師都明裡暗裡覺得她不如薑如遇,不服蘭若劍到現在為止還選擇效忠這個,和廢物一樣的薑如遇。
薑扶光不認為自己還會輸給用左手劍的薑如遇,祖母告訴過她,天道是公平的,不可能讓薑如遇兩隻手學劍的天賦都那麼好。她也不是講求風度的薛歸寧,隻要薑如遇敢和她對戰,她就會在這裡徹底挫碎她的所有銳氣。
薑扶光頗害羞道:“我平素不怎麼在宗門走動,稍微熟一些的也就隻有如遇,所以,我想和她用木劍對戰。”
薑如遇聽完薑扶光的話,她沒有拒絕,徑直站起身準備上前麵去領木劍。
然而,清水峰峰主卻道:“不可,你換一個人。”
彆說薑如遇沒想到清水峰峰主會拒絕,就連薑扶光也微變臉色:“師叔,為什麼?”
薑扶光臉色微紅,乃是被氣的,難道……就連清水峰峰主也和宗主一樣,抱著薑如遇昔日的天賦不撒手,還要偏心她?不忍薑如遇被她打敗?
清水峰峰主本不想回答,可他一看麵無表情卻顯然要他給個說法的薑如遇,再看傷心無比的薑扶光,心知他不給個說法,恐怕兩人都不會罷休。
清水峰峰主苦口婆心對薑扶光道:“師叔總不可能害你。”
他朝薑如遇望去:“你不知道,一個人的修為也許會散,但是劍意絕不會變。不管她是凝丹期還是靈心期,更不管那是左手還是右手,左手或許全然沒有右手的靈活,但是劍意,不會隨之而改變。”
清水峰峰主停頓一下,麵對薑扶光慘白的小臉,仍然道:“薑如遇在明道期,能以劍意殺凝丹期的劍修。她更是在幾年前一舉突破凝丹期,這個階段她的劍意到底能殺哪個境界的修士,師叔不敢賭……哪怕她用木劍,她的劍意也極有可能傷到你。你選擇她並不是明智之舉,你應該選其他人。”
原來薑如遇就是那個越過一整個大境界殺人的劍修。
不少弟子紛紛朝她看過去,一些弟子是敬佩的目光,還有一些是懷疑的目光,全落在薑如遇的身上。薑扶光身子顫了顫……她之前從沒聽人說起過薑如遇在明道期的時候,就殺了凝丹期的修士。
沒人告訴過她。
這麼說來,哪怕薑如遇現在已經廢成了這樣,她仍然不能靠劍意在大庭廣眾下把她踩下去?薑扶光心中的妒恨不可謂不高漲,她簡直不知拿薑如遇怎麼辦,難道薑如遇是自己永遠的陰霾?她苦笑:“多謝師叔提醒,弟子換一個人選。”
清水峰峰主拍拍她的肩膀,理解薑扶光的不甘心,哪個修士沒有點好勝心呢?但是,薑扶光根本沒必要和薑如遇比,在薑如遇還沒毀的時候,她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會令其餘星月都失去光彩。
可當太陽隕落,就是其餘星月的世界,這個時候,星月隻需自己奮力向前便是,如果再沉迷於同過去的太陽比,不是自討苦吃?
清水峰峰主道:“你好好修劍便是,你還有很遠的前途。”
不像薑如遇,已經是過去的輝煌。
他對薑扶光說完話,又對薑如遇道:“我阻止你和她比試,也是怕你劍意傷到她,到時候……對你不好。”
薑如遇懂,清水峰峰主恐怕是擔心她傷了薑扶光,會再次激怒淩火道君,惹來新一輪的報複。
清水峰峰主見薑如遇這麼平靜地接受這安排,一點不鬨,倒是對她刮目相待。她才這麼年輕,如果他年輕那會兒,知道一個返真期的道君瘋狂以自己為敵,並且毀了自己的一生,想必,他要麼偏激無比,要麼畏懼一切,應該不可能做到薑如遇這樣平靜的態度。
清水峰峰主輕歎一聲:“現在,你們進入芥子空間,我給你們在空間內設置了一個蜂巢,你們需要以木劍打破蜂巢才能出來,現在進去吧。”
他大手一揮,包括薑如遇等在內的所有人都進入一個巨大的空間,這個空間裡像是隻有黑夜,黑夜上隻墜著蜂巢。
蜂巢有幾萬個洞,堅硬如鐵,脆弱的木劍除非真的迸發出鋒銳的劍意,否則,根本無法撼動蜂巢。
薑如遇手中也多了一柄木劍,她雪白的暗紋錦衣在黑夜的襯托下,像是發出冰雪一樣的光。這樣清冷空曠的空間,和薑如遇身上的氣質倒是相得映彰。
不少人明裡暗裡地看她,全都很想知道,薑如遇的劍意到底多強,能以區區靈心期修為還被清水峰峰主盛讚,按照清水峰峰主所說,她應該是第一個打破蜂巢的人。
然而,薑如遇並不想做第一個打破蜂巢的人,她來這裡的目的隻有一個:體悟劍本身的意,而不是劍修的意。
她乾脆盤腿坐下,將木劍橫著放在自己的腿上。那些弟子們看她這樣,心知一時半會兒等不到薑如遇破蜂巢,認命的自己開始學著打破蜂巢,其中也包括薑扶光。
薑扶光拎著木劍,一次次地朝黑夜上頭的蜂巢發起衝鋒,又一次次地敗落下來――她不服,她偏要證明給彆人看,如今的她比薑如遇強。
前有薑扶光的努力,後有玄陽宗這麼多劍修弟子前仆後繼朝蜂巢發起衝鋒。
修為高些的劍修弟子早打破蜂巢出去,還欠缺些的弟子則一次次的衝鋒、失敗……叮叮當當的聲音在薑如遇身邊不絕於耳,等到後麵,她根本不用看那位劍修的修為,隻用聽聲音、靠感覺,就能知道朝蜂巢發起衝鋒的劍修會失敗還是成功。
她再次進入一個非常玄妙的境地。
所有的木劍,在她眼中都像是有了生命,她能感受到這些“生命”的一切體征,比如,這柄木劍的弱點在劍柄下三寸的地方,那柄木劍的弱點則在劍尖……她可以不用像之前一樣,觀察劍修周身的破綻找破敵之法,她能直接找到劍的弱點。
薑如遇用劍本身的意和那些木劍、劍修們身上懸掛的劍交流,受這些劍所感,她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中的木劍,朝著此刻所有劍都想衝破的峰巢而去――
隻消劍尖在蜂巢一觸,人使劍和劍使劍的不同就是……人使劍隻能破掉薑如遇眼前的一個蜂巢,而劍使劍可以一舉殲滅所有蜂巢、更可以統領萬劍。
刹那間,其餘的修士們都覺得快握不住手中的木劍了,他們手中的木劍“唰”一聲飛出去,應和薑如遇一般,在各自的蜂巢上這麼一點――
芥子空間內所有的蜂巢全被劍尖製住,就像是破碎的煙花一般,迸發出淡藍色的光暈,轟然一聲炸開。
這一刻,薑如遇幾乎感受到了所有劍的喜悅。許多柄劍的喜悅,有木劍,有弟子們身上佩戴的寶劍,因為材質等不同,這些劍各有好壞,薑如遇一下徜徉在這麼多劍本身的意的包裹中,沒有一點喜悅。
她發現這麼多朝她示好的劍中,都沒有蘭若劍。
薑如遇一生中見過許多劍,但最令她放心不下的唯有蘭若劍一把,她不知道為什麼彆的劍都來了,隻有蘭若劍沒來。
她更想知道,為什麼她剛才見到蘭若劍時,心底會這麼悲傷。
薑如遇想到,蘭若劍靈是靠她的劍意催生,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她使出自己的劍意,能否喚來蘭若劍。薑如遇說試就試,她身上立即層層疊疊地迸發出劍意。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蘭若劍劍靈感受到劍主的意,它不停地想掙脫,卻被黑鏈上的秘法克得不能寸動,關鍵時刻,薑如遇的劍意一來,這劍意助蘭若劍劍靈最後一把力,它猛地暫時掙脫束縛,朝薑如遇的方向掙脫而去。
薑如遇在空中,看著蘭若劍朝自己急速飛來。
蘭若劍早被陣法損毀了七七八八,此刻,它卻拖著才挨了第三重法咒的劍身,不管不顧地朝薑如遇飛過去。
這才是它的劍主,將它從一柄觀賞性的寶劍變成真正的劍的劍主。
這個時候,薑如遇能領略劍本身的意,也就不像剛才那樣隻具有一雙肉眼凡胎,她能從蘭若劍看似完整的劍身上窺探到它真正的境地。
蘭若劍以及蘭若劍靈,劍靈乃從劍意中而生,本該靈光四蘊,可現在,薑如遇幾乎能看到蘭若劍身上纏著的層層黑氣,這樣的黑氣損害了劍氣的鋒利,可想而知,連溫養劍靈的劍身都成了這樣,裡麵的劍靈還能好嗎?
薑如遇下意識伸手,想去撫摸自己曾經的劍。劍身冰涼,還有陣陣黑氣纏繞。
蘭若劍和劍靈一點也沒有動。
它已經連動都不會了,這柄當初一生出來就能自卷劍刃保護劍主的劍,經過這麼久陣法的壓製和毀靈,它在麵對心心念念的劍主時,都已經隻能像其餘沒有靈智的劍一樣,靜靜的等著垂憐,或者說是救援。
被陣法壓製的人會叫,會說疼,但劍不會,劍靈不會。
它不隻不會,還會被威脅著朝敵人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