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家底殷實,這一查就查了一天一夜。
暖閣內剩一盤糕點和一壺冷茶,炭盆早就熄了,蘇芩摸黑穿戴好衣物,摟著蘇蒲坐在榻上發呆。
暖閣大屋都被鎖了,連槅扇都打不開,蘇芩不能得知其他人的境況,她隻能借著槅扇一角,偷偷覷看外頭。
“姀姀。”蘇蒲窩在蘇芩懷裡,奶聲奶氣的叫她。
蘇蒲現年三歲,話說的不多,喚的最多的是蘇芩的小名。
“噗噗是餓了嗎?”蘇芩撫了撫蘇蒲的小腦袋,裹緊被褥。
噗噗是蘇蒲的小名。
蘇蒲搖頭,小脖子上掛著一海棠四瓣鑲紅寶石玉的長命鎖,鎖下垂東珠九鎏,鎏各九珠,藍寶石為墜腳,那些珠子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輕觸,發出碰撞聲。
“怕。”蘇蒲攥著蘇芩的手,使勁把小腦袋往她懷裡拱。
胸前正在發育,有些疼,蘇芩把蘇蒲的腦袋往旁邊擱了擱,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起身從妝奩盒子裡取出兩封紅包。
“來,這是祖父給噗噗和姀姀的紅包。我們一人一個。”
小尾巴蘇蒲一直跟在蘇芩身後,聽到她的話,伸出小胖手開始拆紅包。
小孩子就是這樣,你隻要尋了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便好了。
“票票。”
蘇蒲的紅包裡是銀票,蘇芩想著自個兒的應當也是,卻不想她拆開後,裡頭除了銀票,還有一封信。
屋外天色晦暗,屋內伸手不見五指,皆未點燈。蘇芩趴在槅扇處,借著外頭透進來的一點亮光瞧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是祖父給她寫的東西。太暗了,她看不清楚。
“快,出來……”屋外突然傳來聲響,一盞盞紅紗籠燈蜂擁而至,昨日裡的錦衣衛又湧了回來,舉著燈,一瞬將整個院子照的大亮。
蘇芩心慌的厲害,胡亂把信塞到身上,覺得不保險,又狠狠心,塞進了小衣裡。信紙濕冷,貼著皮肉,她被冷的一哆嗦,捂了半刻才好。
“來,藏起來。”再把銀票繼續塞進小衣裡,蘇芩扯開蘇蒲的褂子,將她那張銀票也給她塞了進去。
昨日裡,蘇芩聽到那男人說的話,看到一隻隻被搬運出去的箱子,再聯想到那些被搶的披頭散發,擉到屋子裡頭,豬狗牛羊似關起來的丫鬟、婆子。就隱約猜到,這些人,是來抄家的。
但有祖父這個首輔在,誰敢動他們蘇家?難道是祖父出事了?
被這個猜想嚇出一身冷汗的蘇芩摟緊蘇蒲,暗暗咬牙,直覺方才那封信的重要性。
“砰!”的一聲響,主屋大門的鎖落下,蘇芩抱著蘇蒲驚惶轉身,被擁進來的錦衣衛領著帶了出去。
“快走,彆磨磨蹭蹭的。”
屋內太暗,進來的錦衣衛沒瞧清楚蘇芩的模樣,這一到外頭,他一側臉,原本凶神惡煞的表情一怔,呆呆立在那處,半響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九天玄女啊……
“愣著乾什麼?”馮誌負手而來,一把撥開麵前的錦衣衛,看到摟著蘇蒲站在雕花大門前的蘇芩,狠話卡在喉嚨裡,半天沒吐出來。
蘇芩穿一件秋香色綾子短襖,套一件水紅妝緞褙子,腰間係豆綠宮絛,外頭是一件大紅與縐麵白狐狸裡的鶴氅。清淩淩的立在那裡,側眸時,波光瀲灩,粉光若膩。
晚風獵獵,吹起鬥大鶴氅,露出女子嬌媚身段。那份風流韻致,婀娜嬌態,迎麵而來。
蘇府蘇三,果真名不虛傳。
馮誌聞著那近在咫尺的脂粉女兒香,暗咽口水,心癢難耐。
“馮堂官。”垂花門處,走來一人。
穿二角飛魚袍服,大步而來,不急不緩,不驕不躁。身姿獵獵,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走的越近,蘇芩看的越真切。男人的臉很熟悉,但不知道為什麼,蘇芩有一瞬竟想不起來,明明那個名字都到了嘴邊,她就是吐不出來。
“陸大人。”馮誌拱手上前,笑道:“瞧下官這記性,還未恭喜陸大人升任首輔。真是大喜呀。”
陸大人,陸大人……陸霽斐!
蘇芩瞪圓了一雙眼,水霧霧,淚蒙蒙的印出陸霽斐那張俊美如儔的臉來。
升任首輔?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若是首輔,那祖父呢?
男人立在廊下,積石如玉,列鬆如翠。側眸看來時,目光如炬,黝黑暗沉,似要將她灼穿。
蘇芩摟緊懷裡的蘇蒲,想起前幾日祖父大罵之言:又做師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陸霽斐的城府之深,即便是祖父,都有好幾次著了他的道。
“陸大人,除了這院子裡頭的女眷,其餘女眷都已搜過身了。”馮誌的目光落到蘇芩身上,貪婪渾濁,意圖明顯。
明明是個大家貴女,偏生長了一副風流身段。這不是明晃晃的在勾人嘛。馮誌搓手,毫不掩飾的盯住蘇芩胸前。
蘇芩斂眉側身,渾身猶如被汙泥倒灌般惡心。卻不知側身後,身段更顯。
陸霽斐眸色暗沉的向前邁步,走至蘇芩麵前,擋住馮誌視線,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輕啟薄唇,麵露譏誚。“蘇三姑娘,多年不見,風姿依舊。”
馮誌聞言,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若有所思的在兩人之間逡巡了一圈。
聽聞這位陸大人曾做過蘇府家臣,被這位三姑娘欺辱至極,顏麵儘失。現下蘇家敗落,可謂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呀。
蘇芩顫著唇瓣,聲音軟膩道:“陸,陸霽斐?”
“難為蘇三姑娘,還記得某人。”男人涼涼應聲,語氣微揚。
蘇芩咬著唇瓣抬眸,眼尾發紅。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立在廊下,指著麵前衣衫襤褸的少年郎說:先生今日教了“臥冰求鯉”,你去前頭池子裡給我臥兩條鯉魚來。
陸霽斐自然不依,但架不住被那些歡喜圍著蘇芩轉的公子哥們按著壓在了冰上。
當蘇龔聞訊趕來時,陸霽斐已被凍得神誌不清,足足燒了三日才緩過神來。
蘇芩還做過其它的事,比如讓陸霽斐表演“頭懸梁,錐刺股”,又一定要知道“鑿壁偷光”是什麼樣的,逼著人去鑿了蘇府祠堂,害的陸霽斐被罰跪了一夜。
以前種種,罄竹難書。蘇芩暗咽了咽喉嚨,稍稍覷目。
這男人,什麼時候長這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