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蘇府明廳內。
夏達坐在雕漆椅上, 手旁是一盞半涼香茗, 已無半點氤氳氣。明廳簷下掛著的那盞紅紗籠燈搖搖晃晃, 裡頭的燈燭已燒近半。
月色如華, 樹影婆娑。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明廳入口, 在看到那抹出現在垂花門處的纖媚身影時, 臉上迸發出驚喜神色。
“姀姀。”夏達起身, 迎向蘇芩。
蘇芩穿一件胭脂色半透羅衫, 手持蜀扇,青絲半散,嫋嫋娜娜的行過來,身上帶著剛剛沐浴完畢的濕潤水汽。她一路行來,身後是散開的飛火流螢,星星點點的粘在夜半空中,襯得其整個人就似踏月而來般好看。
夏達已在明廳內候了半個多時辰, 吃了三盞茶。若不是他將沈宓搬出來,蘇芩怕是還不會來見他。
“夏首輔。”蘇芩不冷不熱的睨夏達一眼, 提裙坐到鋪著竹墊子的雕漆椅上。
她撐著一隻藕臂搭在茶案上,纖細白嫩如初生蓮藕, 一點不見半色瑕絲。繡著雙麵牡丹繡紋的羅袖順著那截皓腕搭攏下來,白玉似得膀子執著一柄蜀扇, 懶洋洋的搖著。
夏達的目光落到那隻膀子上,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 再看一眼蘇芩那張未施粉黛的麵容, 隻覺美人如斯。
“夏首輔?”蘇芩又喚一聲,露出不耐,尖細的黛眉微微蹙起。
夏達回神,道:“宮裡頭有傳言流出來,說郴王妃的孩子尚在,隻是胎心弱了,所以那時在皇廟才沒瞧出來,幸得妙手神醫胡太醫相看,救了回來。如今郴王妃正在陳太後那處養胎,聽說還是個男胎。”
“孩子沒掉?”蘇芩驚奇道:“這怎麼可能?”
“外頭百姓傳說,是郴王妃虔誠進香祈求,感動上蒼,所以特與她留了這個孩子下來。”夏達說話時,目光依舊一瞬不瞬的盯著蘇芩,連半刻都不肯挪開。
沒知夏達的心思前,蘇芩對這位自小一道長大的“哥哥”還是十分親近的。可自從知道了夏達對自己的心思,蘇芩再看到麵前之人這毫不收斂的目光,心中隻覺厭惡。
“夏首輔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蘇芩微微偏身,露出半臉白膩側臉,青絲柔順的搭在窄肩上,在氤氳燈色內顯出一抹無端的清媚溫柔。
夏達看的一癡。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更何況是像蘇芩這樣的美人,隻會讓人越看越癡,越看越想要。
夏達終於明白,為何郴王寧願不擇手段到下藥,也要將蘇芩攬到懷中。這樣的美人,若能一親芳澤,當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可他夏達不會做這樣的事。
隻要是會傷害姀姀的事,他都不會做。為了姀姀,他能做任何事,包括舍棄自己的性命。
先前是他太過軟弱無能,才讓姀姀嫁給了陸霽斐做妾。如今他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從他的手中將姀姀搶走。
暗暗攥緊雙拳,夏達道:“姀姀莫管我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如今郴王妃特托付我來尋你,說有事相告。”
“沈宓尋我?”蘇芩蹙著黛眉,有些不得其解。難不成沈宓是有什麼難處,尋不到人,才特特讓夏達來尋自個兒?可她能助她什麼呢?
“姀姀,趁著宮門沒關前,你與我一道進宮去見郴王妃吧?”夏達的目光落到蘇芩身上,滿目柔意。
隻是像如今這般,坐在一處說說話,他便覺得無比滿足。
蘇芩沉思半刻,緩慢點了點頭。
沈宓難得開口尋她,想必真是有十分緊要的事。而且夏達也沒必要專門用沈宓編幌子來騙自己。
夏達道:“如今宮內皆是馮寶的人,姀姀你不好貿然進去,還是先隨我去換身衣服吧。”
……
江陵驛站。
幽深暗夜裡,男人坐在太師椅上,眸色深沉,晦暗如霧。褪去了項城郡王世子平日裡那浮於表麵的暴戾,此時的斐濟才是昔日那個真正將大明朝堂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男人。
驚豔才絕的陸首輔,城府藏於胸壑,善玩弄權術,詭詐狡猾,手段陰狠不吝於閹宦。
縐良站在斐濟麵前,操著一口破鑼嗓子,將斐濟不在的那些日子裡,蘇芩做的事一一報備出來。
“小主子做事有些顧頭不顧尾,留了些許爛攤子,青山和我替小主子收拾了幾個,這剩下的……有些收拾不了。”
蘇芩畢竟太嫩,想跟朝廷裡頭那些老油條比心計,難免損兵折將不說,還差點把自個兒給套進去。若不是斐濟從中周旋,將這條線引到了郴王和夏達頭上,就憑蘇府如今地位,早就被那些老油條給一鍋端了。
男人半闔著眼,穿一件玄色長袍,手肘撐在茶案上,露出一截白皙勁瘦胳膊。鑲嵌鎏金邊的寬袖流暢的披散下來,搭在膝蓋處,微微晃動。
這幾個月,斐濟雖身不在皇城,但卻給蘇芩暗地裡收拾了不少爛攤子。而至他從項城回到皇城的這些日子裡,小姑娘又給他惹了不少麻煩。竟將手伸到了馮寶的東西兩廠裡。
郴王死的太是時候,轉移了馮寶的注意,隻是他可不能再由著這小姑娘折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