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是華蘭出嫁的日子。
袁家雖然複爵不過幾十年,但到底是伯府,姻親故舊們還是在的,而且袁老伯爺經營了幾十年,在軍中也算有些勢力,於勳貴朝臣之中,也有不少姻親故舊。
而今的忠勤伯夫人所出身的章氏,是不是勳爵之家,但也是累世的官宦之家,世家大族。
盛家雖然人丁單薄,底蘊不深,但王若弗出身的王家,而今雖不似王老太爺在時那般鼎盛了,但那些姻親姑舊卻不在少數,還有昔日王老太爺提攜過的那些學生晚輩。
是故華蘭的這場大婚辦的十分熱鬨,不管是盛家還是袁家,皆是賓客盈門。
作為盛家的嫡長女,盛家給華蘭的陪嫁可謂十分豐厚,說是十裡紅妝也不為過。
明蘭看著拿著團扇的華蘭被長柏背進花轎,鑼鼓喧天,吹吹打打,好不熱鬨,臉上堆滿了笑容。
“好熱鬨啊!”明蘭不過九歲,身量也不高,一身孩子打扮,帶著小桃湊在人群前頭瞧熱鬨,自然沒什麼不妥。
雖然熱鬨,但似這般熱鬨東京城裡每年總要有那麼幾起,那些個勳爵之家,哪家不是人丁興旺,一家子三四五六個兄弟,袁家和盛家的家世不過尋常,雖然華蘭的嫁妝不少,但在東京城裡,和獨一無二根本就不搭邊。
至於東京城裡的百姓,對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
華蘭大婚之後沒多久,王重外放的事情也有了眉目,當初嘉佑帝金口玉言,說讓王重先磨練兩年,不管嘉佑帝口中的兩年是實數還是虛數,但如今兩年已過,王重謀求外放的事情,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過一直到七月下旬,三年一度的秋闈都快開始了,王重外放的事情才確定下來。
雖說朝廷之中,有職官和差遣之分,但二者之間相差也不能太大。
所謂職官,就是指官員的品級、虛銜,而差遣就是指實際的差事。
現在擺在王重麵前的選擇有三個,一個登州通判,一個青陽知縣,還有一個,泉州通判。
一北一中一南,都齊全了,而且還都是在東部地區,登州位於京東路,渤海之濱,青陽縣隸屬池州,屬江南路,泉州則位於福建路,地處閩南。
三個位置,由北至南,離東京越來越遠。
以往這些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畢竟等著補缺的進士舉人一大把,還有勳貴子弟。
好在盛紘在朝中頗有些人脈,替王重稍稍運作幾番,在廣雲台裡請上幾個晚上的客,再叫上那位仰慕王重這位狀元郎才名,彈的一手好琵琶的溫行首作陪,這事兒便有了挑選的餘地。
“青陽知縣不必考慮,泉州太遠也太偏僻,我覺得最好的還是登州。”盛紘給王重分析道:“登州雖不算繁華,但不論是水路交通還是人口,均勝過泉州。”
王重卻道:“登州確實繁華,卻也不容易做出成績!反倒是泉州,雖偏安東南一隅,境內多為山地,又有山民之患,但若是能下一番功夫,反倒容易見到成效。”
登州位於山東半島之上,瀕臨渤海,地理位置頗為優越,相比起來,現在的泉州,確實算是偏遠落後了許多。
看著王重,盛紘臉上露出笑容,愈發滿意,點頭道:“子厚所言不錯,既如此,那便定泉州吧!”
其實若是王重再等等,說不定還能有更合適的地方,隻是現如今王重急著離開東京這處漩渦之地,自然不會這山望著那山高,有個合適的選擇,便選了。
王重在朝中沒什麼人脈,上下打點這等事,自然要靠盛紘這位處事圓滑,善於左右逢源的未來老泰山。
七日之後,王重外放的事情就差不多定了下來。
王重隻是個六品小官,吏部那邊完全就能做主,無須通過嘉佑帝,但這事兒怎麼可能瞞過嘉佑帝的眼睛。
於是乎王重再度被小內侍領著來到禦前,麵見嘉佑帝。
“微臣拜見陛下!”王重躬身拱手作揖見禮。
“無須多禮!”嘉佑帝抬抬手,看著王重:“愛卿在東京待的可是不如意?”
“回陛下,東京之繁華,亙古少有,臣怎會待的不如意!”
“那為何這般急著離開東京,謀求外放呢?”嘉佑帝問道。
王重再度拱手躬身作揖道:“曹孟德詩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臣雖年輕,卻也有報國之誌,猶記昔日在先師膝下之時,先師曾對微臣說過,讀萬卷書,還需再行萬裡路,須知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唯有實踐,方是檢驗書中道理的唯一方式,若是一輩子隻知道抱著書本苦讀,不聞世事,便是讀再多的書也是無用。”
嘉佑帝聞言不住點頭:“不愧是能教導出愛卿這般少年天才的奇人,隻可惜······”
王重道:“陛下不必惋惜,生老病死,乃自然之道,天理循環,恩師素來豁達,想必去時臉上也是帶著笑容的!”
嘉佑帝看了王重一會兒才道:“泉州偏遠貧瘠,地少人稀,愛卿放著登州不選,偏偏選了泉州,心中可是早有成算?”
雖不過寥寥幾句話,但透露的東西卻不少。
王重道:“登州雖好,卻太過安逸,臣便是去了也難有建樹,泉州雖偏遠貧瘠,地少人稀,但隻要用心治理,時刻牢記以民為本,為百姓謀福祉,發展農桑水利、促進商業貿易,想做出成績來,應該比登州更容易些。”
聽著王重直言不諱的話,嘉佑帝忍不住笑了起來:“愛卿倒是直爽!”
王重道:“若是旁人問,微臣可能會說些好聽的漂亮話,可陛下問了,微臣不敢隱瞞,正所謂學的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微臣出身寒微,寒窗苦讀十餘載,為的便是將來能夠一展所學,報效朝廷,以求出將入相,光宗耀祖!博一個富貴前程。”
“哈哈哈哈!”嘉佑帝笑的愈發酣暢,不由得再度問道:“那愛卿可了解泉州?”
王重道:“泉州屬福建路,臣在揚州時見過不少自福建來的商賈,聽那些商賈們說過,福建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境內多為山地丘陵,田地稀少,種的糧食繳完稅後便不夠吃了,當地的百姓就隻能另謀生路,好在我朝鼓勵貿易,鼓勵百姓經商,是以福建路內多有商賈。
泉州想來也不例外,而且泉州臨海,百姓雖能出海捕魚,但臣聽聞海邊時常會有海盜襲擾,當地官軍雖屢屢圍剿,可這些海盜卻如野草一般,剿之不儘!”
“不知愛卿有何良策,以治泉州?”嘉佑帝好奇的問道。
“未知泉州,未見泉州現狀,不了解當地的詳細情況,臣不敢妄言!”王重道。
“愛卿能如此謹慎,是百姓之福。”嘉佑帝道:“不過今日你我君臣隻是閒談,愛卿大可暢所欲言!”
“微臣領命!”王重再度拱手躬身施禮,隨即長身而立,朗聲說道:“臣竊以為,地方官員應該考慮的,無外乎‘民生’也!何謂民生?既百姓生計耳!然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百姓們多能以來的生計也不相同,正是南北,北地多種小麥,南方多為稻米,輔以小麥。
糧草乃百姓生存之本,臣雖未到過泉州,但之前也特意打聽過一番,泉州境內,多丘陵地帶,臣以為,於合適的地區,可號召百姓修建梯田,興修水利,其餘不適合開墾田地的地區,則鼓勵百姓經商,進城做工,以謀生計······”
王重一番侃侃而談,說的也都是些理論上的東西,並未深入,但嘉佑帝聽了卻不住點頭,因為王重所說,無一不和民生有關。
“看來愛卿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嘉佑帝顯然頗為滿意。
王重恭敬的道:“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具體如何施為,還得等到了泉州,了解泉州各地的詳細情況之後,再因地製宜,重新擬定詳細的章程。”
“隻是,微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陛下開恩!”
嘉佑帝心情不錯,笑著道:“說說吧!”
“臣曾聽先師提及,有曬鹽之法,可從海水之中,經諸般工序,提取食鹽,隻是鹽務涉及國本,臣不敢妄試。”
“自海水之中提煉食鹽?此法可行?”饒是嘉佑帝也不住眉梢微挑,隨即皺著眉頭,看著王重,頗為嚴肅的問道。
“臣隻是曾聽先師提及,從未嘗試過,也不知能不能行,若不能行則罷,可若是此法能行的通,臣想請陛下恩準,許臣在泉州興建鹽場,募百姓為工,如此既能增加泉州財賦,又能解決一批百姓生計,豈非兩全其美之策!”
“若是此法當真有用,日後傳遍天下,我朝沿海之地,均可開設鹽場,屆時鹽價勢必下跌,黔首百姓,再也不用擔心吃不起鹽。”
嘉佑帝神色頗為鄭重,點頭道:“既如此,朕便再下一道聖旨,愛卿儘管放手施為便是。”
“陛下聖明!臣肝腦塗地,無以為報!”王重語句鏗鏘,真情流露。
嘉佑帝確實算得上是一位難得的賢明之君,和王重所熟知的那位正史中的北宋仁宗,有極多相似之處。
盛家,壽安堂。
王重與盛紘一道坐在堂下,盛老太太坐在上首。
“眼下既已定了泉州,不知子厚打算何時離京赴任?”盛老太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