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 機會難得,不如現在就來試試看?”
那時諾德剛解釋完魔力,解釋完他的禮物——
他並不太想要邀功, 但悟看上去還算高興。那總歸是件好事。
說完那句話的五條悟, 立刻拿出手機點打開了地圖,興致高昂地規劃起來:“其中一個出口定在日本, 另一個出口遠一點比較好,跨越半個地球是最好的了,歐洲和美國都不錯——你有喜歡的國家嗎?”
說著說著, 忽然抬頭問他。
諾德還沒太跟上話題的進度, 茫然地想了想:“……沒什麼特彆的好惡?”
“這樣——”五條悟不置可否地發出聲音,接著劃拉屏幕, “塞爾維亞怎麼樣?我還沒怎麼去過東歐, 異域風情?感覺也不錯?”
異域風情這個詞一般是指中亞。
但諾德也不至於不會察言觀色到, 在五條悟看起來很高興的時候, 說出這樣的話。
隻是仍然不太明白為什麼會說起這個話題,想了一會,他才以為找到了原因地開口:“雖然我同時隻能維護一個魔法陣, 但棄置之後也可以繪製新的。悟之後告訴我需要往返的地方,我再重新設立就可以,不需要固定下來。”
“不是這個問題啦。”五條悟擺擺手, “你這個人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喜好呢, 吃的東西也是隨便什麼都可以, 不行呢這樣——被問起有沒有想要去的旅行目的地, 怎麼說都應該會有那麼一個兩個吧?”
是這樣嗎?
“嘛,實在沒有聽我的也行——”五條悟提出下一個建議,打斷了他的思緒。
當然可以。
“——但是你也可以想想看嘛。東歐和北歐, 哪個比較好?”
蒼藍的眼睛看向他,好像隻是提出了一個簡單無比的二選一。
“……都、”
“都可以,對吧。”像是猜到了他的下一句是什麼,五條悟誇張地聳肩,伸出手,“……那就這樣吧,左手和右手,隨便選一個?”
諾德不太確定地碰了碰他的手。
“那就是塞爾維亞了。”
好像他剛剛發表了什麼意見,而且被悟接受了一樣,五條悟心情好地低下頭開始在瀏覽器裡搜索目的地信息。
無論如何,定位點確定了,魔法陣也花時間。
“那麼,我現在去。”諾德起身。
他的男朋友驚訝地望向他:“什麼?”
“……布置魔法陣?”諾德停下來,“悟不是這個意思嗎?——‘現在’。”
五條悟聽完,滿臉的彆扭:“雖然是我說的啦,但是也不是這個意思啦——雖然好像也沒錯。”
諾德征詢地看向他。
“就是——是旅遊也,一般不都會覺得興奮嗎?雖然你好像是對旅遊沒什麼興趣……”
是這樣,諾德點頭,而且——“布置魔法陣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如果悟要使用的話,我儘早去比較好。”
五條悟不情不願保持沉默。那副表情就像是找不到本來應該能找到的反駁,但是也不認同諾德說的每一句話。
魔法師先生想不出剛才自己說過什麼奇怪的內容。
“對了,”五條悟敲了下掌心,“傳送不是能對咒力耗儘的咒術師使用嗎?先試試那個吧!”
那個的話……
的確,一個樣本量太小了,誰也不知道在其他人身上是否會是一樣的情況。但是……
諾德委婉地表達顧慮:“咒力耗儘可能會帶來不適,冥小姐昏迷了大約六個小時,之後也在一段時間內感到虛弱。悟接下來沒有彆的事嗎?”
其實不是那麼實用。乘坐客運飛機從地球的一端前往另一段也隻需要半天時間,維爾維特說得沒錯,坐新乾線也方便。
五條悟之前也沒有回答他關於“什麼時候會離開”的問題。
何況這裡麵還有一件事。
即使咒力和魔力和相互抵消,那麼為什麼,是作為目標的咒術師耗儘咒力陷入昏迷,而不是試圖施術的諾德?
他不覺得悟會絲毫沒有注意到,至少冥冥第一次發現咒力被看不見的力量抵消時,就在瞬間進入了最高級彆的警戒狀態。
沒有人喜歡威脅,尤其是自己無法理解的威脅。
所幸五條悟接下來的反應讓他不需要麵對這樣情況,六眼的咒術師理所當然地說:“我不行啦,我掉線兩天電話肯定要被打爆。讓我抓一個人,嗯……就惠吧。”
“不是悠仁?”諾德有些意外,比對著自己的記憶。
“悠仁的情況稍微有點特殊,不是緊急情況我不想刺激他身體裡那個家夥。野薔薇是女孩子嘛,對女孩子應該更紳士一點,對吧。”五條悟隨口答著,“而且惠也容易想和敵人同歸於儘——是個壞習慣呢,得早點改掉才行。”
“悟難道其實細心?”
“是在誇我嗎~啊,惠回我了。”
簡單地敲完幾條信息——區區幾條能說明的信息量非常可疑,五條悟一副“搞定了”的樣子,拿起手邊的紙畫了一張簡筆畫。
“惠長這樣哦。”舉著比塗鴉好不了多少的畫,五條悟在紙張後麵探頭探腦。
畫看起來很像刺蝟。
“……現在?”
“現在。當然是說如果你方便的話。”他的男友用非常輕快的語氣說出那句話,以至於他一時間沒有來得及因為這樣的客氣而感到生疏。
“不會太突然嗎?我是說,對你的學生來說。”從常識上說。
“我和惠說明了啦,沒問題的。他現在在東京,東京的——”五條悟一邊念出信息裡的地址,一邊在手機上打著字,“問問他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吧,順便去玩嘛。”
結果根本就沒說明。
五分鐘後見到伏黑惠的諾德隱約意識到這件事。例如對五條悟是否加以說明這個問題的些許遲疑,還有在察覺咒力流逝瞬間不知所措的神情。
八小時後則是確證。
此時此刻,因為耗儘咒力而昏迷大半天,醒過來之後對現狀毫無理解,隻是用無話可說的表情瞪著五條悟的伏黑惠,已經充分暗示了一切。
大概是完全的一時興起。
他和悟的學生一同看向五條悟。
“……我想你之前應該和伏黑君說得更清楚一點,悟。”雖然不是真的想責怪他,諾德的話裡還是帶了點對無辜卷入者的歉意。
五條悟衝他眨眼,“這個,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啊,”再眨眼,“再說早晚都要用到的,親身體會會更直接吧,多了一個脫困手段,不管怎麼說還是賺了嘛,”白玉和寶石做的眼睛也顯得無辜,接著他就打算轉移話題,“你們想不想喝飲料?”
“……我買了運動飲料,悟買些自己喜歡的吧,或者帶些吃的。”諾德也隻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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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讓兩個沒什麼關係的陌生人尷尬地麵對麵。
五條老師顯然不在常識人之列,伏黑惠內心毫無波動地想。
諾德打開矮桌上的塑料袋,避開厚厚的塵埃。
“你昏迷了大約八小時,是咒力被抽空的後遺症。”諾德開口解釋,一邊把運動飲料遞給他,“如果你需要的話。”
“……謝謝。”
“我是……悟的朋友。”眼前的男人這麼說,雖然略作停頓,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就像僅是在陳述事實。
朋友——是個非常微妙的詞。
隻是這件事輪不到他來評價,伏黑惠也沒有評價他人隱私的興趣,所以他一言不發地裝作沒聽見。
“我不是咒術師,但——你可以把我的能力當作一種術式,作用是將對象轉移到任意的地方,條件是對象沒有咒力,或者耗儘咒力。至於使對象耗儘咒力的方法,說來話長。”
非常簡明扼要的解釋。
“除了咒力的問題之外,有其他不舒服嗎?”
“沒有。”
“悟之後會給你們信標。如果遇到麻煩,可以捏碎向我求助。”諾德最後這樣說,“那麼,你現在希望我回避一下嗎?”
這裡是個非常老舊的地下室,因為是地下室所以沒有窗,昏暗、潮濕,符合一切人們對地下室的印象。在他模糊的記憶深處,這裡還算寬大,但現在看來一居室還是太狹小了——如果地下室的兩個房間也能叫一居室的話。
“沒關係。隻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伏黑惠說。
為什麼還記得這裡的地址。
本來是不應該記得的。畢竟,四五歲的小孩能記住什麼?
那麼他會記住,大概隻能是因為,曾經在去便利店買東西時迷路,連被詢問也說不出家在哪裡,兩天後才被從警察局裡領走,那樣恥辱到讓一個字都不認識的自己也非要把整串地址記下來的事情吧。
那個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能正好在兩天內把他領走已經算是破天荒的父親,他明明連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母親更是從來沒有見過,連名字都不知道,連姓都不知道。
諾德保持了身為陌生人的禮貌,向他致意後便靜靜地在一旁等待。不煩人地打探,也不盯著在塵埃中翻找舊時痕跡的伏黑惠看。
但當然什麼都沒有。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大部分事情。除了在原本該有電視的地方看到了牆上剝脫裸露的電線,他都不確定那張桌子是不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
他在乾什麼啊。
“五條老師……還有彆的事找我嗎?”他開口問。
“我想應該沒有了。如果你覺得不太舒服,我可以先送你回去。”諾德回答,“用普通的方式。我開了車。”
伏黑點頭。
就他的私心而言,他並不太希望和五條悟討論關於這個地方的話題,原因至少能列舉十個。
然後他就無可奈何地看向從樓梯走下來的白發咒術師。
“惠要吃可麗餅嗎?雙倍草莓哦。便利店竟然有可麗餅真是大驚喜。”一邊說著一邊把另一份遞給諾德,五條悟挑眉看向他,“說起來這裡是哪裡?你小時候的家?來傷感懷舊?”
……
不知道是該說六眼真的了不起,能看出連當事人都找不到的痕跡,還是應該先感歎一下五條悟毫無誠意的浮誇語氣,吐槽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五條老師一樣喜歡甜食。
就算之前他有什麼傷感,現在也被破壞得乾乾淨淨了。
“猜中了?怎麼樣,我厲害吧?”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五條悟頗為驕傲地說,“畢竟惠是我養大的嘛~”
……謹言慎行,五條老師。
也實在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法,以什麼立場來向自己的監護人提出“不要在你的男朋友麵前使用好像在你有個來路不明的兒子一樣的說法”,伏黑惠無奈地歎氣,轉向諾德說明道:“沒有血緣關係。”
“怎麼這樣——”五條悟睜大眼睛,語重心長地教育他,“惠,雖然我隻給了錢,沒有給你足夠的關愛,但、”
“……五條老師如果能現在立刻閉嘴就再好不過了。”伏黑惠忍無可忍地打斷他。
諾德輕笑,沒有對這件事發表任何評論,理解地對他點頭。
慘遭無視的五條悟,則因為他的學生和他的男友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更好的朋友”,還把他排擠在外,而不滿地在一旁嚷嚷抗議起來。
他們很快離開了他幼時的家,原因簡單,因為五條老師覺得那裡“灰塵太大不適合吃東西”——好歹是彆人的家,能不要隨便評價嗎,伏黑惠板著臉接過“雙份草莓”的可麗餅。
其實也沒有覺得生氣。
他沒有多想吃東西,頭還有點痛,但加多了水果的薄煎餅也還可以,至少不會甜得發膩。
夏季的夜空要更清朗些,深夜的小巷裡沒有人。氣溫降下來了些,稍微讓人覺得可以接受了。
“對了對了,”五條悟從副駕駛座轉身,“來——惠,伸手~”
微涼的透明方片,像一把糖果一樣落在他手裡。
“是信標——你有和惠說嗎?”五條悟又湊過去和他諾德說話。
“提了一下。”
“——回去也分給一年和二年吧。是像遊戲退出鍵一樣的東西啦,捏碎的話大家的諾德老師就會來救場,但是代價是會被在臉上塗鴉拍羞恥的照片。嘛具體的過程惠也體驗過了。”五條悟,大概思考了半秒鐘,適當地想好了解釋。
十分不負責任的解釋。
“所以隻能在快死了的時候用哦,我男朋友忙的,不要隨便麻煩他。還有不要在高專結界裡用,在高專遇到問題找夜蛾校長,ok?”五條悟接著說出不負責任的威脅。
“……ok。”
下一刻,有所預感,伏黑惠躲開五條悟想揉他腦袋的手。
“——嘖。”
五條悟故作驚訝地睜大眼睛,轉向另一邊,“呐,你看惠居然‘嘖’我——你們今天都好過分哦。”
……嘖。
“對了,還有一件事也幫我轉告一下哦。”五條悟漫不經心地說。
……等等,這個展開他熟悉。
“我拒絕。”
“老師我最近打算罷工,幫我告訴夜蛾校長哦,理由是——”
“怎麼想這種事情也應該五條老師自己去說。”
看來這位咒術界最強,是無論如何也想把那句話說完了,甚至耐心地等伏黑惠說完自己的反駁,才絲毫不為所動,得意地說:
“理由是,我呢,要去度新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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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候也是會耐心等待的。
五條悟對自己的善解人意頗感驕傲。
他被一個人丟下啦。
倫敦,市區,早上九點,“維爾維特的魔術工坊”。
在諾德和他說起魔法的話題時,諾德認識的那個頂多二十歲的魔術師,從房間裡出來之後謹慎警惕地拿上兩片麵包,便飛快遛地出門,把領地讓了出來——求生欲強烈。
再加上諾德現在也去找惠,所以他是一個人。
所謂的傳送,簡直就像消失。
十分鐘前,在五條悟報完地址話音落下的時候“消失”,讓人多少次也習慣不了地什麼都不留下地消失。就算他擺出一副錯愕的神情,也不會有人來安慰他。
五條悟把腦袋靠在椅背上,看著房間裡單調的牆,等待。
六分鐘的時候他想打個電話。
算上和惠簡單打個招呼的時間,算上到達目的地安頓一下的時間,平心而論,十分鐘算不上久。
但還好他也沒有等太久。
喔,出現了。
“那孩子不喜歡彆人叫他的名字嗎?”
聽到聲音的五條悟抬頭。
那時候諾德剛剛出現——出現是個恰當的說法。
對於這樣的閃現和遠隔千裡的位置轉變沒有半點不適應,諾德就像從沒離開過一樣,自然地在出現時開口和他說話。
真是一副自由又不可思議的光景。
會對旅遊興趣缺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能去界上的任何地方。
但是話說起來,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平時不來找他?
算了,不能太斤斤計較。
五條悟壓下因為覺得被冷落而稍微升起的不滿。
“惠嗎?見到了?是有一點吧,”先給了他一個擁抱,五條悟隨意回答著,“小時候叫他惠還會瞪我呢。現在應該沒那麼在意了,長大了嘛。”
諾德點頭,“——悟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你呢?”他問。
像是不知道為什麼問題會回到自己身上,諾德不確定地停頓了一下,“伏黑現在昏迷著,我想我去照看他一下比較好。”
啊……完全忘了這回事。
本來的計劃是打個電話,讓伊地知把他的任務換一換地方,然後——然後的事情然後再說。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有想到隨口扯出來轉移話題的借口絆了自己一腳。
“那我可能要先回一趟日本——”五條悟認命地說。
諾德點點頭,“伏黑要去的地方也在日本。那麼我先——”
“喔,”他的眼睛亮起來,“那我可以去找你,是在哪裡?”
好像對他的反應感到意外,諾德停頓了一下,接著才告訴他目的地。
回去,簡單變更一下任務,確認一下他離開這段時間的情況,除了倫敦飛東京的飛機,要不了多久,最多也是被拉過去處理一兩個緊急的任務,五條悟決定用術式趕路。
不錯。他想著,然後這才注意到諾德的目光。
“悟,”諾德斟酌著語句。
“嗯嗯,怎麼了?”
“你可以不用……”諾德頓了頓,他想表示委婉的時候,總是會說得慢一些,“太遷就我。”
錯誤的用詞,錯誤的對象,明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五條悟還是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