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閒聊。
“我們家原來不在這裡。”趙雅原說,“是在南蕎山裡,這山裡還住著不少人家,是後來,因為阿婆年齡大了,腳不方便,才搬下山,改到南蕎鎮住。”
“明天你要不要上山去看看?”趙雅原說,“山上很多好玩的。”
鹿念,“好。”
秋瀝纖秀的眉皺著,他看向鹿念,她似乎很期待,他把話咽了下去,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他們三人一起上山。
山上的路一點也不好走,鹿念當了這麼多年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從來沒有走過這種泥巴路。
“小心。”秋瀝叫了她一聲。
他拉住了鹿念的手,很快放開,輕輕說,“對不起。”
鹿念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腳步放滿了一點。
山上是沒有路的,所謂的路,隻是人們自己踩多了走出來的,竹子生長得濃密淩亂,確實有很多小動物,趙雅原一路給她講解,倒是秋瀝,非常沉默,幾乎不說話。
“唔……”趙雅原走在最前麵,忽然聽到鹿念的聲音。
秋瀝已經轉身,“沒事吧?”
鹿念捂著自己的腳,勉強笑道,“好像剛被什麼劃了一下。”
“沒事。”她臉色有些蒼白,“已經好了。”
趙雅原說,“還有兩分鐘就到了。”他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小屋,“你要是不行了,我們就下去。”
鹿念咬著唇,“可以的。”
他們以前住的小屋似乎要更加簡樸一點,但是格局和山腳下的房間差不多。
“這是秋瀝房間。”趙雅原說。
鹿念隨著進去看了眼,顯然已經挺久沒人住了。
她目光卻忽然停滯了,停滯在了秋瀝房間窗戶上的窗紙上,那窗紙很普通,很普通的淡雪青色,素雅潔淨。
鹿念咬著自己的唇。
那個花紋,和現在正安靜的躺在她背包裡的掛墜正中,鏤空的花紋,一模一樣。
絕對不會記錯,那個獨特的花紋。
四角尖尖,中間盤著似龍又似鳳鳥的紋飾,相互環繞。
“那是他畫的。”趙雅原見她在看那,“他平時就喜歡寫寫畫畫的,以前在家畫過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秋瀝把那片窗紙揭了下來,對折塞進了抽屜,“畫得不好看,見笑了。”
鹿念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她想起了程明瑩留下的掛墜裡,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兩個小嬰兒,趙雅原之前模糊曖昧的暗示。
她看著秋瀝的側臉,越看,隻覺得眉眼,甚至神態,都熟悉得驚人,她第一次見他,就覺得沒來由的親切。
答案幾乎要呼之欲出。
但是,疑惑也隨之而來。
如果她的推測是真的,那麼陸執宏那麼看重子嗣血脈的一個人,為什麼要一直隱瞞他的存在?甚至陸家上下都幫著一起隱藏。
她為什麼不記得了?
難道秋瀝也不記得了麼,為什麼也什麼都不說?
秋瀝又是怎麼到南蕎來的,又怎麼搖身一變,變成了秋蘭婆婆的孫子?
她腦子幾乎要爆炸。
“怎麼了?”
女孩光潔的額上幾乎沁出汗水,她捂著自己小腿,“……疼”
“是不是扭到了?”趙雅原說,“你剛還非說沒關係。”
鹿念,“……”她心裡模模糊糊感覺,應該是確實傷到了,但是眼下一點不想給他們看傷口。
趙雅原說,“我背你下去算了。”
秋瀝安靜的看著她,“我來吧。”
趙雅原沉默了,少年山水畫一般淡雅的眉眼,眼下卻少見的固執。
趙雅原說,“行吧。”
秋瀝把她背起。
他身上有種淡淡的草木香,似乎帶著淺淺的苦味,像是一種藥草的香味。
“謝謝。”鹿念說。
她腦子還亂著,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單獨走不動了,一定要選一個背她的話,她竟然寧願選秋瀝。
女孩安靜溫順的趴在他背上。
他臉微微的紅了,垂著眼,安靜走路。
趙雅原先走去前麵了,給他們開路,秋瀝背著她,安靜的走在後麵、
“明天你不要再來了。”秋瀝說,“山上蚊蟲多,路也不方便走,沒什麼好玩的。”
鹿念閉著眼,“嗯。”
除去腿傷之外,她腦袋現在也很疼,但是依舊什麼也想不起來,似乎有一種什麼抗拒的力量,讓她始終回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繼承了陸念絕大部分的記憶,但是隻有這部分,雲遮霧繞,怎麼也記不清楚。
隻是,就莫名其妙的,覺得很傷心。
秋瀝察覺到不對勁時,她眼淚已經滾了下來,把他的背上的衣服沁濕了一截。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她聲音已經啞了,眼角紅了。
秋瀝給她擦去眼淚,溫和道,“那就彆想了。”
“你要一直留在南蕎嗎?”鹿念嗚咽道,“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她腿疼得厲害,秋瀝摟著她,給她溫柔的擦眼淚,卻一直沒回答這個問題。
山風靜靜的吹過。
他們終於下了山,秋瀝帶她去了鎮上唯一一個小診所。
把褲子掀開,她小腿果然受傷了,原本瑩瑩如玉的一截小腿,上麵留下的劃痕更加顯得猙獰,血已經差不多止住了,傷口的褲子布料,都幾乎已經被氤成了深色。
趙雅原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傷口,“都這樣了?你還說沒事?”
秋瀝沒有責備她,“小雅。”他語氣溫和,“彆說了。”
鹿念心情已經平複了不少。
越看秋瀝,越覺得親近。
說起來也奇怪,她來這個世界這麼久,第一次真的感覺到了血脈親人的聯係,竟然是在一個剛見麵不到一天的少年身上。
包紮完後,她走路還有些不便,秋瀝扶著她回了秋蘭家。
秋蘭家不大,除去客廳,有三個房間。
一個是秋蘭的臥室,一間是秋瀝的臥室,趙雅原那間房間兼任書房,每年隻有在他來的時候會開鋪。
秋蘭說,“小雅去和小秋擠一擠,把房間讓給念念吧。”
趙雅原,“阿婆,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都已經十八了,長個了……秋瀝那床,能睡下我們倆?除非叫念念和我們誰睡一個床。”
秋瀝皺起眉,輕輕嗬斥了一聲,“雅原。”
鹿念忙搖頭,“沒關係的,我記得,鎮上是不是還有個旅館,我到那訂一間房間就好了。”
她腿受傷了,這幾天行動不便。
秋瀝身體不好,叫他背著或者攙著她一路,也是個負擔。
趙雅原,“這樣也行。”
南蕎治安很好,基本沒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而且大家都認識,旅館離他們這就幾分鐘的路。
他看鹿念對秋瀝的態度,約莫也是發生了點什麼。
趙雅原其實是很不喜歡多管閒事的一個人,把鹿念帶到這兒來了,見到人了,他也不打算再繼續瞎摻和了,他們內部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
秋瀝似乎不讚同,“我睡沙發吧。”
鹿念小聲說,“我有點不方便的事情……”她有些尷尬,但是確實,她這幾天出去住旅館要方便很多。
洗澡,換姨媽巾,洗內衣褲,這些都太尷尬了。
少年顯然沒有想到,他垂下眼,“……對不起。”
鹿念忙說,“沒事,是我事情比較多。”
“那你去送她吧。”趙雅原說。
他有意給他們留下一點說話的空間,
旅館就叫南蕎旅館,簡單直接。
“念念,身份證。”秋瀝說,“我對這裡比較熟,幫你登記。”
鹿念有些不好意思,從包裡翻出自己的身份證。
登記很快,她拿到房卡,把行李都放了進去。
秋瀝說,“那我先回去,有什麼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
鹿念扶著欄杆,她覺得自己換了寬鬆褲子,腿包紮後已經好了很多,非要送他下來。
“那你走吧。”鹿念說,“明天見。”
其實他們都知道,鹿念在南蕎待不了多久。明天就要離開。
他站著沒動。
“小秋。”鹿念終於叫他。
“去吧。”鹿念踮起腳,在他肩上鼓勵的拍了拍,順手揉了揉他頭發。
血緣是很特彆的,她能感覺到,自己和他本能的親近。
少年黑眸彎了彎,有些靦腆,他抱了她一下,低聲說,“你也好好休息。”
“頭疼就不要想了。”他說,“晚上不要再哭。”
鹿念被說得很不好意思,她很想知道,他們到底誰大一些,可是,也看不出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問秋瀝。
旅館老板似乎又正在給人登記。
“今天加上你,居然一天來了兩個新客。” 旅館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笑眯眯的,長著個大肚子,像個有福的彌勒佛,“還都是年輕人。”
老板人話多,那個新來的旅客似乎格外沉默,由他說著,也沒有搭腔。
是個背著黑色旅行包的男生,似乎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但是寬肩,窄腰長腿,背脊筆挺,隻是一個頎長的背影,就格外好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鹿念已經呆了。
看那個男生登記完了,拿了房卡,轉身露出一張長得極好的淡漠的臉,
她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個偏僻的小鎮,遇到已經闊彆一年的秦祀。
他長高了,模樣也變化了一些,輪廓變得更加分明,鳳眼狹長,薄唇抿著,戾氣比之前似乎要重一些。
“念念?”秋瀝輕輕叫她名字。
鹿念回過神,“……”
男生垂著眼,看著親密站在一起的倆人,眸光冷漠。
他背著包轉身離開了,似乎沒有看見她一般。
鹿念呆呆站在原地,腳似乎被釘在了地上。
難道是她認錯了?
不可能,燒成灰她也認識。
她勉強笑,“小秋,你回去休息吧,今天累了,你早一點休息。”
秋瀝身體真的不好,尤其是肺,她今天摔了腳,秋瀝堅持要背她一直到山腳,後來鹿念堅決不同意,改成了攙,但她依舊能感覺出來,今天真的累到他了,他做不了這種體力活。
南蕎旅館就兩層。
客房基本都在第二層,鹿念在第二層靠左的房間,隔壁房間門緊緊閉著。
鹿念記得就在之前,她第一次上來時,還是開著的。
那是秦祀的房間。
她在山上走了一天,實在難受,在房間裡洗了個澡,給小腿換好藥,把頭發擦乾,剛坐下,又想起了秦祀的事情。
還裝出那個樣子。
不認識?
出去讀個大學,就翻臉不認人了?
而且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南蕎?還這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卻越想越氣,氣得根本坐不住了,直接打開門,去隔壁敲門。
力度從強到弱,她越敲越沒有底氣。
如果秦祀是和彆人……比如女朋友之類的人一起過來的,她上門這麼敲,是不是會很沒禮貌?
門打開了。
鹿念還呆呆站在門口。
往裡看,很簡單的標間,似乎沒什麼女人的樣子。
裡麵隻有一張床,黑色旅行包被放在地上一角,被子床單都很整齊,,很秦祀的風格。
天氣過於炎熱,他似乎也洗完澡出來,一手拿著毛巾,黑發上還滴著水珠,水珠下滾,他黑t的背後被洇濕了一些,越發顯得背脊寬闊清挺。
他把毛巾扔下,抿著唇,硬邦邦問,“你有事?”
鹿念現在滿腦子問題,不知道該先問哪個。
秦祀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南蕎?他來乾什麼的,來玩的?
這也太過於荒唐。
想起那天陸執宏對他讚不絕口的賞識。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秦祀是不是陸執宏叫過來的,她一切都敗露了,陸執宏叫他過來逮他回去。
她脫口而出,“你為什麼會來南蕎?是我爸爸叫你過來的嗎?”
秦祀神情徹底冷了下去。
他嘲弄的說,“就這麼怕?”
“和人在外頭摟摟抱抱的時候,怎麼不怕?”他說,“背著人和一個男人偷偷單獨跑來這,怎麼不怕?”
鹿念小臉都氣紅了,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臉火辣辣的燒,不知道是因為氣的,還是羞惱,“你跟蹤我?”
“我來這邊社會實踐。”他聲線冷得像冰,移開了視線,“你以為我很想看?
那雙冷冰冰的眼瞳漆黑淡漠,似乎不含一點情緒。
鹿念氣得發抖,恨不得上去打他一巴掌,她簡直出離憤怒了,一下忘記自己左腿扭傷了,剛站起身,整個人就直接栽了下去。
她想也不想,自然往秦祀的方向摔。
死也要拉他墊背。
這樣看起來,簡直像是她主動朝他撲了過去。
這個簡陋的房間裡,連椅子也沒有一把。
秦祀原本正在床邊坐下,被她這麼忽如其來的一撲。
她剛洗完澡不久,發梢身上,如蘭似麝的少女甜香撲麵而來。
那麼陌生,似乎又那麼熟悉。
她跌入他懷裡的一瞬間,他腦子一片空白,渾身血液的流動似乎都停滯了。
朝思暮想,到底不如真人在懷。
隻是對她的眼神和觸碰,他難以克製的反應都經常讓他感到極端的羞恥,眼下這種整個人直接撲入了懷裡,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極限。
“你去說啊。”鹿念已經被氣暈了頭。
他比她高了一個頭,居然就這樣被她按倒,壓在了床上。
繼續和她吵架啊!他不是就喜歡嘲諷她,愛好和她吵架麼。
少年喉結動了動,聲音發澀,什麼也說不出來。
鹿念聞到了清新的水汽味道,混著他身上乾淨的味道,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他皮膚白,日常沒什麼表情,平時總是高傲冷漠的一張臉,說話可以嗆死人,眼下耳後都已經紅透,他閉了閉眼,狼狽得幾乎什麼都已經說不出,更加推不開懷裡的人。
鹿念見他唇動了,似乎是想說什麼。
又是要反駁,和她吵架吧。
看著身下少年端正清俊的臉,她腦子一熱,也是氣昏了失去了理智,竟然想也不想,直接咬上了那薄薄的唇。
他一說話,永遠隻會對她說這種涼薄譏諷的話,她一點都不想聽。
“你去告訴我爸。”她含糊的說,“連著這個,一起去說啊。”
這比摟摟抱抱不是還要過分很多?他有本事,就把這也告訴陸執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