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陳泊嶼果然如約送回了那張弓。沉禮矜持地將弓贈給了沈曜,眼神裡隱隱藏著期盼。
沈曜沉默地將弓拿在手裡試了試,反應很平淡。
沉禮笑容斂了斂,“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不,我很喜歡。”弓是好弓,整體赤金打造,拿在手裡十分有分量,弓弦用鹿筋製作而成,很有韌性。一般力量不夠的人,可能要拉開這把弓都很困難,但對於沈曜這樣力氣大的人來說,比普通弓箭要更趁手。
他確實很喜歡。
“其實,我昨天看到你和陳泊嶼了。”沈曜遲疑地說道。
沉禮臉色突然煞白,他抿緊嘴唇,低聲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沈曜歎道:“他來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說的,不用瞞著我。”
沉禮忽然被惹炸了毛,咄咄逼人地道:“你覺得我是故意在瞞著你和他來往?你懷疑我?”
沈曜愣了一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因為這張弓之前送給了陳泊嶼,所以你不喜歡,你嫌棄對嗎?”沉禮看上去非常激動,眼睛裡都閃出了淚花,還想把沈曜手裡的弓箭給奪過來,“你不要就還給我!”
沈曜敏銳地覺得,他不是在說這把弓箭,而是在說他自己。
他躲過了沉禮的手,放下弓箭將沉禮摟進懷裡緊緊地抱住,低聲道:“你先冷靜點,聽我說。”
沉禮抽噎了一聲,一想到沈曜心裡可能已經誤會了他和陳泊嶼,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躁動的情緒。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為何這麼的不安。隻是覺得很委屈、很難過。
“乖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得很。”沈曜溫柔地撫著沉禮的發,充滿信任的態度令沉禮心中平順了些。
“我說出這件事,不是為了質問你,也不是為了跟你吵架。”沈曜看著他道,“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知道這把弓箭是怎麼來的,我也知道你為我做了什麼,我很感激你能為我著想,替我要來這把弓箭,我會好好用它的。”
“所以說,以後陳泊嶼的事情你也可以跟我說,我不會懷疑你,你可以相信我,我們之間應當沒有秘密。我不希望,你因為怕我介意,就一個人將所有的事情都積壓在心中,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沈曜的話,令沉禮又感動又有些無所適從,他不禁眼巴巴地問:“……你說的這些,是你的真心話嗎?不是說來哄我的吧?”
沈曜太好了,好得他有點不敢相信。他擔心沈曜隻是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才故作大度、故作理解,其實心裡還是介意。
沈曜輕輕一笑,“你覺得你夫君,是這麼不明事理的人嗎?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我會看人。我認定了你,自然會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再說你是我夫郎,你肯定沒錯,就算有錯,那肯定也是彆人的錯。”
沉禮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又覺得這樣沒麵子,便繼續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靠這張嘴,哄過不少姑娘吧?”
沈曜詫異地瞪大眼睛:“冤枉啊,我哪有?”
“你少糊弄我,成親之前我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了。你之前是秦樓楚館的常客,我說得對不對?”以前沒覺得如何,現在想起來沉禮不知為何特彆生氣。
沈曜見他這模樣,慢慢勾起了唇角:“你這麼介意,是不是醋了?”
沉禮登時麵色緋紅,神色肉眼可見的慌亂:“你彆轉移話題!”
沈曜嗬嗬笑著摟緊他的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沈曜和他鼻尖對著鼻尖,輕聲問道:“之前說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
“……”沉禮紅著臉偏過頭,“我還沒想好。”
“我覺得你想好了。”沈曜不讓他躲,臉跟著他一起轉,就是要和他貼在一起。
“我今晚去你房裡睡好不好?”沈曜在他耳邊輕聲蠱惑。
沉禮耳根更紅,胸口好似揣了頭小鹿,“……你彆來!”
沈曜這樣的二流子,當然是就來就要來。
當天夜裡,沉禮沒能拒絕得了他,又讓土匪搶占了他半張床。
沈曜體溫高,肌肉硬邦邦的,沉禮嫌得很。他還非要抱著自己,讓沉禮想要把他趕回去睡。沈曜見他精神這麼好,既然睡不著那就一起做做運動吧,累了自然就睡得著了。
沉禮反抗無用,被耗儘體力陷入了沉沉的夢鄉,後半夜終於老實了,即使被沈曜抱在懷裡也沒有任何掙紮,還無意識地用臉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睡姿。
習慣這是一件需要過程的事,沉禮多年來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睡,忽然身側多了個人抱著他,他肯定不習慣。不過在這種事情上,沈曜可不會那麼善解人意,一定會讓他習慣為止。
有了弓之後,沈曜更加刻苦地練習射箭。光射箭就要考平射、步射和騎射,平射之前沈曜已經在靶場練習過了,接下來側重的是練習步射和騎射。
其實武舉的考核目的就是為了選拔軍事人才,所以“射”和“禦”是很重要的。沈曜為了鍛煉自己的這兩項,時常會騎上馬帶著弓箭進山打獵。
山上打獵的獵戶,對他都眼熟了,知道他住哪兒、叫什麼、家裡又是什麼情況。
村子裡的人聚在一起就喜歡說這些家長裡短的,沈曜和他夫郎剛搬過來的時候,就引起過周邊住戶的注意了。關於沉禮的一些閒言碎語,他們也聽到了一些。
伯府公子低嫁給一個混混流氓——這事兒到哪兒都新鮮,他們自然也逃不過八卦一嘴。
因為這對夫夫倆情況特殊,且沈曜那個人又長得凶,在外頭的名聲也不好聽,所以搬過來這麼久,他們沒去拜訪過鄰居,鄰居也刻意繞著他們家走。
但沈曜進山打獵,時常會碰到村裡的人。村裡的人見著他了,回去就會跟自家人當閒話說,那誰誰今天又來了,打了隻兔兒,箭法賊好了。
不管怎麼樣,引人注目的人到哪兒都引人注目。
沈曜沒在意過那些村民,但是那些村民卻把他的動向摸得清清楚楚。
連他打了幾隻獵物、回家趕著給夫郎做飯、想考武舉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武舉?一個賭場打手出身的地痞流氓,想考武舉?不少酸溜溜的男人都嗤之以鼻。
雖然武舉報考的門檻低,但一般的平頭老百姓還是有自知之明。沒有學過武藝、不會騎馬、不會射箭、力氣不大、身材瘦削,他們早就被一堵無形的牆給堵在了外麵,甚至都不會去做能考上武舉的夢。
他們也認命了,不是他們不行,是他們沒這條件。吃都吃不飽,哪兒有力氣舉得起鐵、拉得開弓?弓箭和馬這種玩意兒,那都是家裡有閒錢的人才買得起的,尤其是馬,誰家若是有一頭,那絕對算村中富戶。
男人們本來已安於現狀,這種時候,若是身邊突然出現一個本來還不如自己的人,真通過武舉考試逆天改命,他們心裡肯定是不平衡的。
即使沈曜身材高大勇猛,箭法也不賴,但他們就是固執地在心中認為,他鐵定考不上,他們心中,也是這樣希望的。
女人們、哥兒們聽到沈曜每日進山打獵還要回去給夫郎做飯,嫉妒的則是坐享清福的沉禮。以前隻知道伯府公子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被逼著嫁給了一個無賴,誰不是抱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之心在背後唏噓不已。
他們之中有些人還暗搓搓地想著,伯府公子又怎樣,嫁了人照樣日子過得淒慘,甚至還比不上他們呢。
但是現在,他們又換了一種說法,看似自嘲實為挖苦諷刺地道:“哎喲~有些人就是不一樣,生來就命好,都嫁人了還有人心甘情願伺候他一日三餐,每天在家揣著手什麼事都不做,飯給送到嘴邊,張張口就行了。我們可不行,我們就是天生勞碌的命,可沒這麼金貴。做到死還得吃掛落、受埋怨、還討不著好,你看看,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沉禮也是突然間意識到,往常跟他們之間並無來往的鄰居,不知為何忽然對他“親近”了起來。看見他站在院子裡,就和他嘮兩句嗑。
“這馬棚是你家夫君搭的吧?哎喲你家夫君真能乾。”
“吃飯了沒有?今天吃什麼菜呢?你家做飯是你做還是你夫君做啊?”
“你夫君做飯啊,你夫君怎麼對你這麼好哇?哎喲,真是羨慕死人了。不過也確實,你長得好看,你夫君肯定心疼你。”
“你一個人在家多無聊,要不上我們家一起做會兒針線聊聊天?不會沒關係,很簡單的,我教你。”
沉禮時常被鄰居們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經不住對方三催四請的,他還真去彆人家裡坐過。一群女人和哥兒聚在一起,除了八卦彆人家之外,就是聊自己家裡那點事。沉禮在這樣的場合,覺得很不適應。
他們倒不會冷落他,閒聊似地問:“你在家每天悶著乾什麼呢?也不見你出來走動走動。”
沉禮要是答每天看書作畫,他們勢必要驚訝一番。“你還有這閒工夫呢?”
沉禮皺了皺眉,聽到這話隱隱覺得有點不舒服。看書作畫怎麼就是有閒工夫了?他在伯府的時候成天都是這樣過的,那時候也沒人說他什麼。不看書作畫,又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