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的吃食一直都不甚精細,這馬大娘煮了半鍋羊肉,羊肉帶著血水在鍋裡飄著,她正在灶下搗弄著火,泥盤的灶,此時起了西北風,接倒煙,嗆的馬大娘直抹眼淚。
夏晚要炕的時候,商定了一夜兩文錢,因為她身上隻有兩文錢。
但隻住有地方住不行,她還得幫郭嘉弄口吃的來,否則,照他那疲憊的樣子,隻怕明日就要餓出病來。所以夏晚打的主意,便是進門之後,幫這馬大娘乾點兒活,看能否討到碗便宜飯吃。
馬大娘年紀大了跪不住,直接坐在灶眼兒處,見夏晚進來,念叨著:“這灶也是專揀老人家欺負,你瞧瞧彆人家的煙囪裡大煙小煙的,就我家的煙回回都從火眼裡出來,就為這煙,生生熏瞎了我一雙眼睛。”
夏晚自地上揀了根柴,湊到馬大娘身邊,挽起袖子直接把手伸進灶裡麵去,微攪了幾攪,再吹了兩口氣進去,隻聽灶裡呼啦啦一陣響,風帶著煙從煙囪裡竄了出去,直上青天,灶裡的木頭也頓時燃了起來。
馬大娘瞧這姑娘利利索索,卻是一把乾活的好手,撫了她脖子一把道:“好伶俐的丫頭,止這痣生的不好,須知,一顆痣就是一隻猴子,於婦人來說,脖子裡的痣便是你一生的福氣,若是生在前麵啊,哪猴子一生背著你,榮華富貴不吃苦,若生在後頸上,一隻就是一隻猴,你這一生,得背著三隻猴子走,怕跟大娘我一樣,也是個吃苦的命呢。”
夏晚搗弄好了火,眼看鍋響的嗡隆隆的,隻得鍋開,便撿過一隻籬爪打羊肉,把羊肉打出來洗淨了涮鍋,放新水,煮肉。去過一回血水,羊肉就不腥了,再加上蘿卜青蒜,都不必彆的調料,便是一鍋鮮乎乎的熱羊湯。
一邊乾著活兒,夏晚笑道:“大娘說笑了,我身上沒痣的,也不知什麼命格,通身上下,一顆痣都沒有呢。”
馬大娘記得自己沒眼花啊,借著夏晚的手站了起來,掀開她的後衣襟子,確定了果真有三顆痣,又道:“我瞧的真真兒的,三顆痣,並排而列,可惜身在背後,你自己是看不見的。”
正說著,她便見夏晚原本在剝青蒜的,忽而卻止了手。
借著窗外明亮的光,夏晚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哪原本在和郭嘉行房之後,就銷了朱砂痣的地方,居然又生了顆猩紅色的痣出來,不止手腕上有一顆,再把袖子往上擼了擼,胳膊腕子裡還有一顆。
她忽而想起郭蓮曾說過的話,心說,該不會這就是毒吧。
瞬時,這狀如一滴珠一般,色澤豔麗魅惑的,一顆顆圓圓的痣在她眼裡變的異常恐怖起來。她回想起曾經見過的,那花柳病發的婦人身上一顆顆流膿的爛瘡,心中一陣惡寒,趕忙將袖管摘了下來,低聲道:“大娘,今日我幫你做飯,幫你洗碗,再幫你把家裡的衣物都洗一洗,活兒都乾一乾,你賞我相公一碗飯吃,可行否?”
馬大娘眼瞧著鍋子冒的咕嘟嘟的,不過轉眼的功夫,這小媳婦兒剝好了青蒜切成沫子,已經把地上收拾的乾乾淨淨,笑道:“來了都有飯吃,哪需要幫我乾什麼活兒,家裡難得有客來,咱們一起做飯,做好了一起吃。”
夏晚重重點頭,又見這老大娘家的廚房臟的什麼一樣,遂又把她積年的碗碟都抱了出來,熱了半鍋子的水,一並替她洗的乾乾淨淨。
老大娘們都喜歡勤快女子,因夏晚夠勤快,嘴又甜,一頓飯的功夫把這老大娘哄的開開心心,她格外還送了夏晚一盞油燈,兩碗清湯羊肉,半張餅子,叫她端著,與她相公同食去。
撩起簾子,一盞油燈照亮整間屋子,夏晚見郭嘉立在窗前,笑嘻嘻道:“瞧瞧,不曾花費分文,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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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晉王李燕貞正在檢視郭萬擔的屍體。
屬下將領們團團圍在他身邊,隻見李燕貞揭起氈布,盯著郭萬擔的臉看了許久,才輕輕遮上了氈布。他揮了揮手,待將領們齊齊退了,隻剩梁清一個,轉身洗著自己的手,道:“你就一直沒有認出他來?”
忽而轉身,目光掃向梁清,李燕貞略些頡頑的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審奪,似乎很不滿意梁清身為一個四品武官,居然連這個人都認不出來。
梁清望著郭萬擔的臉,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斷然搖頭:“真的認不出來,還請三舅明示。”
之所以梁清會叫李燕貞做舅舅,是因為梁清的母親是李燕貞的長姐,也是當朝公主。所以,梁清是李燕貞的外甥。李燕貞自己的倆個兒子還小,上不得沙場,而梁清自幼善武,而且天賦異稟,力大無比,於皇家宗親之中是個難得為將的材料,所以李燕貞才會把他帶在身邊,耐心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