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時間,他和夏晚兩個左邊當鋪,右邊書店,借著晉王李燕貞於北地開疆拓土之際,在金城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如今已是金城一方巨富了。
他天生一雙濃眉,桃花眼,唇略厚,是中年婦人們最喜歡的女婿麵相,俊朗,富態,又溫和。
炎暑之中,房頂古槐叫風吹著嘩啦啦作響,夏晚手頭一本《倉擷篇》的刻本,她正在逐字逐句,校對這本自己翻刻過來的書籍。
如今大魏的疆土已拓到了伊犁,古往今來無盛之時,北齊人給他們徹底趕過了天山,朝不用兵,馬放南山,正是大興科舉之時,讀書的人多,書籍自然供不應求,所以夏晚所開的書局,生意比郭旺的當鋪還要好。
從初到水鄉鎮時大字不識一個,到如今能夠廣征博引,言辭逐句的校對出一本書來,夏晚這些年在讀書習字方麵用過的苦功,也唯有郭旺知道。
輕輕擱下茶盞,他望道夏晚看了許久,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就剩這一枚了?”
夏晚伸手在眉間輕點了點,道:“大約是不會再發了,這麼多年,我終於解了頭巾也不嚇人了。”
她剛到金城的時候,全身不停的往外發血泡,再兼後來懷孕,不知多艱難才生下的小甜瓜,生了孩子之後好幾年連門都不敢出,就是因為相貌嚇人。
但那血泡褪去之後,新生的肌膚卻宛如剝了皮的雞蛋一般光澤新嫩,明媚照人,七年時間,仿如蛻去一層皮,脫胎換骨,於她來說,也是一回涅槃。
郭旺笑的兩道濃眉彎彎:“便曾經,也不醜的。”
夏晚忽而挑眉,語調也帶著些調侃:“隻是怪吧,我記得有一回你不在,興兒也不在,甜瓜犯了病,我抱著他出去找郎中,跑的太疾頭巾掉了,郎中一看到我,大叫一聲鬼啊就暈過去了。”
郭旺依舊笑著搖頭:“至少在我看來,你一直都很美。”回頭,他問小甜瓜:“甜瓜,你娘是不是咱們金城生的最美的?”
兒子哪有嫌娘醜的?
小甜瓜立刻狠命點頭。
郭旺搓了幾番手,忽而說道:“對了,今天早晨我聽人說,大哥怕是要帶著蓮姐兒回金城,到水鄉鎮祭拜爹娘,蓮姐兒如今是縣主,多番說要到咱家來一趟,你說,咱們到時候見是不見?”
提及郭嘉,夏晚唇角明顯抽了一抽,隨即道:“你們兄弟去水鄉鎮見他們就好,勿要叫他們來這院裡,我喜清靜,也不想你哥見甜瓜。”
郭旺明白了,夏晚這意思是,自己活在世上的事情,仍不希望郭嘉知道。
就在夏晚跳河之後,郭嘉率兵大破龍耆山,一直攻到肅涼,抓到叛逃的陳康,才知道,他中的是滇南一種從毒蜘蛛與藥材各方混取的毒,找到毒源,他體內的毒自然也就解了。
他所知道的夏晚,脫掉身上的衣服和鞋,跳進了黃河,從此不知所蹤。郭興和郭旺兩個氣他染毒給夏晚,再兼夏晚執意不肯叫郭嘉知道自己還活著,所以如今在郭嘉的印象裡,夏晚已經是個死了七年的亡魂了。
郭興當時也在晉王麾下,遂也悄悄替夏晚配了解藥回來。但這種毒發在女子身上,似乎要比男子嚴重得多,便解藥也不甚管用,所以,夏晚經曆了一輪又一輪皮膚的潰爛,完好,直至兩年前,體內的毒素才全部排完。
而在這其間,郭嘉在李燕貞麾下做軍師,幾年之內,助李燕貞開疆拓土,也助他順利回到長安。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妹妹郭蓮後來也叫人查實,居然是李燕貞佚失在外的女兒,也不知憑借什麼信物,她搖身一邊,就成了李燕貞的女兒。
夏晚聽說這些的時候,剛生完小甜瓜才三個月。
郭旺還記得他在外聽說了這些,回家來說給夏晚聽時,她就坐在這西廂的回廊上,也是如今這般盛暑的天時,頭上包著厚沉沉的絹質頭巾,隻露了兩隻眼睛在外頭,懷裡抱著小甜瓜,正輕輕的拍著。
前年,李燕貞風光還朝,郭嘉和郭蓮也隨之去了長安。
到長安之後,郭嘉參加了當年的會試,再上金殿,一個隨軍五年的軍師,居然在金殿上一興奪魁,更得到當今皇帝李極的青睞,兩年間扶搖直上,如今已經是中書侍郎了。
畢竟郭嘉是郭興和郭旺倆人的大哥,他的風光,是老郭家的風光。所以倆人總愛議論這些,每每說起,夏晚不甚聽,也不會製止他們。
於她來說,一生能給一個男人的愛和衝動全葬送在那間沒有頂的柴房裡了,此時說起來,心頭無波無瀾,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