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蓮這謊言說了七年, 七年之中,聽過的人很多。雖說夏晚人已死, 聽到的人也不好罵她些什麼, 但大家都要頗為無奈的笑:是有這般的人, 如同夏晚一般, 為了一點小惡, 拋棄了郭蓮, 自己逃了出去,最終卻死於非命。
她的死,便有了些宿命的意味, 仿佛善惡終有報一般。
原本,郭嘉聽了也不會說什麼,郭蓮以為他是信的, 不期七年時間都相信自己的郭嘉居然對自己產生的疑慮,不過夏晚已死, 也無人能對證, 揭穿,她坦坦蕩蕩,迎上郭嘉的目光道:“聽見娘在外麵叫,我自然就從地窖裡出來了,當時那個北齊人已經走了, 嫂子急著見要去找你, 扔下我也就走了, 所以最後紅山坳才會隻剩我一個人。”
郭嘉道:“在北齊, 一個婦人至少可換五匹良駒。一個北齊人翻山越嶺而來,不劫財,不貪色,在殺了一個婦人後,扔下兩個女子獨自離去,你覺得可能嗎?”
這其實是個很大的破綻,要真是貪財好色的北齊人,不可能丟下她和夏晚這樣兩個女子而走的。
郭嘉又道:“所以,雖說當時我不在,但可以猜得到,夏晚是為了救你故意引開北齊人,從而讓你活了下來,你可以不知恩,這麼多年,怎麼能一次又一次恬不知恥的抹黑她。”
郭興立刻站了起來,看了眼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夏晚,再看了眼郭蓮,問道:“真的當初是夏晚幫你引開了北齊人?徜若真是如此,你怎能說是她拋棄了你?”
郭蓮連忙道:“並不是,是她聽說自己染了大哥身上的毒就會死,一怒之下準備去找大哥拚命,然後丟下我走的。至於那個北齊人,也許半路上劫了她,這我怎麼可能知道?”
“是誰告訴她染了我身上的毒就會死的?”郭嘉繼而追問,若非知道染了毒就會死,夏晚也不會那麼決絕的跳黃河。
當時水鄉鎮破,大亂之中,他每回見夏晚,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黑天半夜,連多跟她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更何況,他體質殊異,對於毒的抵抗能力,也與常人不同。是以他忽略了那種毒會對普通人造成的傷害,更何況他原是想要追著她去死的,那時候覺得生死不過小事,他陪著她就好。直到真正見過普通人受了那種毒,毒發之後的慘狀,才知道比之生死,還有一種更可怕的惡道。
那惡道,不知她是怎麼經曆的,可他卻永遠都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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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蓮道:“是娘,是娘說的。”這倒是句實話。
郭嘉站在院子裡,仰麵看著正房回廊下容色各異的吳梅,郭蓮和陳雁翎幾個,略哽了哽喉,又道:“阿單叔是曾跟娘說過,也許夏晚會染上我身體裡的毒,她不至於因此而尋死,反而是你,縣主,你曾是陳雁西的妾侍,我體內的毒還是陳雁西下的,唯獨你知道毒發後的慘狀,所以,想必你當時曾繪聲繪色的給夏晚講述過,她毒發之後會怎麼樣吧?”
陳雁西是郭蓮此生都不願提的汙點,更何況,她確實不知道夏晚毒發後會怎麼樣,隻是以自己最惡毒的心思,捏造了一通而已。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說過。是她自己猜自己會死,與我有什麼乾係?”她尖聲叫了起來。
郭興方才還興衝衝的幫郭蓮準備了一桌子的菜,這會兒還在忙著幫她衝茶。漸漸的,他那張黑臉上青筋爆現,忽而一把掀翻了桌子,他吼道:“你放屁,夏晚絕非那種會拋下你走的人,反而是你,陳雁西下毒也就算了,你還拿話刺激她,逼著她去尋死。你怎好意思上我家的門,你怎麼好意思?”
郭蓮尖聲哭了起來,搖頭道:“二哥,我真的沒有,彆人不信我你也得信我,我怎麼會是那種人?我哭著求嫂子留下,留下來看顧我一眼,可她決絕的走了,我才是被拋棄的那個。她雖死了,在你們心中是好人,我那麼艱難的活了下來,卻成了惡人,我……”
郭興一隻蒲扇似的手,將她逼在牆角,眼看一巴掌就要搧上去,終是梁清走了上來將郭興拉開,他才不至於去打她。
郭嘉撿起那份丟在地上的血書,將它撕成了團絮末,丟在郭蓮臉上,精致俊儔的臉上帶著股子淡淡的蒼意:“且不說娘是否寫過這樣一份東西,便真的寫過,我也絕不會娶你。因為你配不上你嫂子的一條命,她拿自己的命換你和陳寶兩條命,而你卻罵了她整整七年,拿著她的東西吹噓了七年。”
郭興吼道:“滾,都他媽給我滾,蓮姐兒,二哥白疼你了,那麼些年白白疼你了。”
郭蓮已經坐在了牆角,蹬著腿道:“二哥,我當時還是個孕婦,你說說,這事兒與我有什麼乾係,若非大哥,大嫂又怎麼會死?你這個樣子,我一回回想來看你,到了門口又不敢進來,就是怕你這脾氣,咱們好好兒的兄妹,為了個夏晚,這是要分崩離析了這是。”
畢竟郭蓮是妹妹,再兼她哭的眼淚汪汪兒的,郭興打小兒架在脖子上架來架去,瞬時氣就沒了,轉而,凶神惡煞一雙眼睛,看著郭嘉。
吳梅和陳雁翎兩個還沒見到郭旺了,走又不好走,留也不好留,家下人們都在門外瞧著,笑話全叫人看光了,一個個臉上笑的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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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收拾罷了廚房,仔仔細細洗乾淨了一雙手,就在廚房門上站著。
當初吳氏死的時候,一刀穿腹,是否寫過血書夏晚不知道,但郭蓮拿著張血書,隱忍到今日才發,顯然是想借著郭興和吳梅等人給郭嘉施壓,讓他娶她。
郭嘉既一針見血的指出來她是被郭蓮冤枉的,顯然他早就知道郭蓮是在說謊,七年過去了,在這七年中她背負了多少罵名,被多少人誤解,他非得等她化成一團白骨了,才把真相指出來。
聽一群人這樣敘述她曾經最悲慘無望的那段日子,不知為何,夏晚由衷覺得好笑。
郭蓮配不上她救的那條命,郭嘉又豈能配得上?
她原以為郭嘉當時雖知道她和他同房之後會染毒,卻究竟不知道毒發之後會有多嚴重,聽了方才他的這番話,忽而覺得他當時應該是知道的。知道她便不死,也會毀容。
可就在那種情況下,他依舊要了她。還在解了身毒之後,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