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妙還跪在地上哭,趙氏也在不斷哀求,請老夫人通融。
楚錦瑤心裡感歎,親生血脈和非親生的,果然差距巨大。三姑娘是庶女,六姑娘還是庶房女兒,但是懲罰到她們這裡時,隻留在家裡抄書念佛就夠了。這雖是懲罰,但警戒的意味更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放出來了。而楚錦妙,卻被扔到府外,實打實地去庵堂裡受罪。
老夫人說是不在乎血脈,將楚錦妙和其他姑娘一視同仁。可是看她這表現,這當真是一視同仁?
楚錦瑤感歎了一番,就自己走了,雖然還有些尾巴沒有揪出來,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和老夫人提及此事的時機,等再找時間,單獨和老夫人說也不遲。反倒是楚錦妙,唯有活該兩個字送給她。
楚錦妙隻覺得自己可憐,可是她當初害人時,怎麼就沒想過彆人可憐呢?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敢做壞事,就不要怕失敗的後果嚴重。楚錦瑤才不會因此心軟,憐憫楚錦妙。
年關已近,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新年就到了。大年初二這天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楚錦嫻早早就帶著禮物和夫婿歸家。
剛剛過了新年,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長興侯府的下人看到來人,全端著笑臉喊道:“大姑奶奶回來了!”
楚錦嫻點頭微微笑了笑,就隨著自己丈夫趙嘉致往裡走。趙嘉致是趙氏的侄兒,現在又親上加親,和楚錦嫻成了夫妻,長興侯府的人對他自然更加親熱。
他們夫妻回娘家,第一個要拜訪的當然是楚老夫人。初二正是熱鬨的時候,楚老夫人屋裡站滿了人,說笑聲隔著很遠就能聽到。楚錦瑤也在老夫人這裡,她看到楚錦嫻,連忙揮了揮手。
楚錦嫻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楚老夫人坐了坐,就趁人不注意,轉身到外間來。
楚錦瑤也跟了出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笑道:“姐姐,你可算回來了!你在趙家還好嗎?”
自從楚錦嫻出嫁,除去三日歸寧那次,這是她第二次回家。楚錦嫻終於能見到親人,心裡也激動萬分,可是聽到楚錦瑤的問話,楚錦嫻的神色不知不覺凝滯了一下。
楚錦瑤馬上就發現了,她的心不住地沉下去:“長姐?”
“沒事。”楚錦嫻按住楚錦瑤的手,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她們倆回到了楚錦嫻出閣前住的屋子,楚錦嫻出嫁後,這個院子沒有分給其他人,而是一直保留了下來,按時有丫鬟進來清掃。周圍的擺設也絲毫未免,一切恍如楚錦嫻不曾離開。
楚錦嫻和楚錦瑤坐到窗前,丫鬟在她們倆之間放上了熱茶。隔著嫋嫋霧氣,楚錦瑤問:“姐姐,婆家人對你怎麼樣?”
楚錦嫻的神色不見悲喜,很是平淡地開口:“尚可。”
楚錦瑤皺起眉還想問,但是楚錦嫻卻打住了她的話:“新婦加入婆家,都是這樣子的。每日天剛亮便去伺候婆母梳妝用膳,白日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一站便是一天,天底下新婦都是如此。我已然算是很好的了,婆婆是自己的舅母,看在外祖母的麵上,並不太為難我,表兄和我從小相識,不會給我帶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因為外祖母體恤,時常叫我過去說話,本來該立一天規矩,也變成了半天。”
楚錦瑤聽著瞪大了眼,楚錦嫻這樣端莊淑嫻的人,去了婆家尚且要這樣,那其他人呢?簡直不敢想象。楚錦瑤歎了口氣,對未來的日子感到害怕:“姐姐,為什麼女子要嫁人呢?”
嫁人後,無論婆婆再心善,說到底都是毫無關係的外人,除了一身嫁妝,新婦可以說孤身一人,加入了彆人的家庭。不嫁人,一輩子待在自己家中,侍奉自己的父母,不好嗎?
楚錦嫻也說不上話來,過了一會,她歎道:“彆想這些有的沒的了,這就是女子的宿命,除了公主,天下女子沒人能避免這一遭。反倒是你,這段時間在家裡還好嗎?”
說到這裡楚錦瑤也歎氣:“家裡也是多事之秋……”
楚錦嫻慢慢擰起眉毛:“怎麼了?”
楚錦瑤把前段時間去懷陵郡王府做客,三姑娘和楚錦妙買通了王府下人搞鬼,六姑娘設局中局的事刪刪減減,大致轉述給楚錦嫻。楚錦瑤隻說了自己家這幾個姑娘的事,郡王府的事,以及那個奇怪林姓小廝,楚錦瑤並沒有提及。
楚錦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她們竟敢如此放肆?竟然還將手伸到郡王府,丟人都丟到外人家裡去了。”
楚錦嫻很是生氣,然而她的教養使然,即使再氣憤,也不可能說出一句過分的話。楚錦嫻平靜了一會,問:“那祖母怎麼說?”
“祖母也大發雷霆,她讓楚錦妙去庵堂裡清修幾天,好好養一養脾性,三姑娘和六姑娘助紂為虐,被罰在家裡抄書念經。”
這樣的懲罰,可以說一眼就能看出差距來,楚錦嫻露出了然的神色。楚老夫人終究是楚家的老家長,即便她作主留下楚錦妙,口上說一視同仁,楚錦妙原來什麼待遇現在還什麼待遇,但畢竟,親生骨肉和外人血脈是不同的。
三姑娘和六姑娘就算犯了錯,陷害同府姐妹,讓家族蒙羞,但懲罰的時候依舊住在家裡,並不會宣揚的外頭去。可是楚錦妙……說白了她又不姓楚,真把老夫人惹煩了,誰會替你的名聲和未來考慮?
楚老夫人這個人,實在是理智又冷漠。楚錦妙終究在她眼前養了十三年,等得知這不是自家血脈,立刻就能放棄。
楚錦嫻和楚錦瑤相視歎氣,片刻後,楚錦嫻說:“既然祖母將她打發到外麵,那她以後不會再打攪到你了,你也不必再管她。對了,祖母這樣處置楚錦妙,母親怎麼說?”
楚錦瑤搖搖頭,說道:“母親這幾日鬱鬱寡歡,連過年守歲都沒個笑臉。”
這……楚錦嫻也皺起眉,很是為難:“她和楚錦妙母女一場,傷情是難免的。罷了,正好這裡離母親的院子近,我帶你去母親那裡看一看。”
楚錦嫻出嫁前住在趙氏的跨院,東跨院是楚錦嫻,西跨院是楚錦妙。等楚錦瑤被找回來以後,趙氏不想挪其他人,就把楚錦瑤打發到東北角的朝雲院去了。現在楚錦嫻出嫁,東跨院空了出來,但是楚錦瑤已經不想搬過來了,趙氏也沒有提過。
現在從楚錦嫻的院子出來,穿過抄手遊廊,跨過角門就進了趙氏的院落。張嬤嬤正好要出門,看到楚錦嫻和楚錦瑤兩人走來,愣了一下,連忙說:“大姑娘和五姑娘來了,快請進!”
楚錦瑤身後的玲瓏笑道:“張嬤嬤,該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張嬤嬤笑著,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老糊塗了,大姑奶奶,五姑娘,外麵冷,快到屋裡來!”說著,張嬤嬤就朝屋裡喊:“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娘來了。”
張嬤嬤想的很好,楚錦嫻和楚錦瑤是趙氏的親生女兒,趙氏這兩天一直怏怏不樂,等見到兩個女兒一起過來,一定會開懷很多。
趙氏坐在內室裡,臉色寡淡,眼皮發腫,看著就很沒精神。正麵的窗戶全部都拉上了,屋裡沒有陽光,角落裡還一直燒著炭,周圍的丫鬟也死氣沉沉的,一進來就讓人覺得心情沉悶。
楚錦嫻皺了皺眉,道:“怎麼不開窗通通風?大過年的,你們做這副模樣給誰看?”
丫鬟被楚錦嫻說的不敢抬頭,趙氏看到她們,強打起精神,說了句:“你們來了。”
楚錦瑤給趙氏行萬福,一時間,趙氏斜坐在上首,她們倆站在地下,相對無言。
張嬤嬤許是沒料到場麵這樣冷清,她趕緊給楚錦嫻和楚錦瑤搬來圓凳,還張羅著小丫鬟擺放瓜果。
楚錦嫻和楚錦瑤坐好,有人在眼前來來回回走動,屋子裡這才有些人氣。
張嬤嬤示意趙氏:“夫人,大姑奶奶難得能回家,您不和大姑奶奶說些體己話?”
趙氏也覺得這樣不好,可是她一想起楚錦妙,頓時就索然無味。趙氏勉力打起精神,詢問楚錦嫻在趙家的一些事情。
趙家同時還是趙氏的娘家,因為楚錦嫻嫁了過來,總是小輩拜訪長輩,斷沒有反過來的道理,所以今年趙氏沒有回娘家,而是讓楚錦嫻帶著趙家大少爺回來給趙氏拜年。其實就算沒有楚錦嫻,恐怕趙氏也沒心情回娘家走動。
楚錦嫻將婆婆、太婆婆的近況講給趙氏聽,趙氏聽到自己母親的消息,總算打起些精神。趙氏大致問完了新嫁女的事情,一時又有些沒話可說,她隻好轉過頭,問楚錦瑤:“我聽說,你要將孫嬤嬤打發走?”
“是。”楚錦瑤就知道趙氏要問起這件事,她回道,“孫嬤嬤年紀大了,家裡新添了孫子,女兒覺得妨礙人家享受人倫不太好,於是便作主,讓人將孫嬤嬤送回鄉下。”
孫嬤嬤本就是趙氏聽了楚錦妙挑唆,強行塞到楚錦瑤身邊的。自從孫嬤嬤來了楚錦瑤院子裡,指手畫腳,氣焰囂張,一顆心還向著外邊,楚錦瑤如何能留她?這次王府的事件裡,孫嬤嬤偷偷在楚錦瑤荷包上動了手腳,配合著楚錦妙的丫鬟,偷偷順走了楚錦瑤的荷包。
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吃裡爬外了,夥同外人偷換閨閣姑娘的隨身物品,便是打死了也不為過。楚錦瑤終究給趙氏麵子,讓人狠狠把孫嬤嬤打了一頓,從孫嬤嬤的屋子裡將她這些年昧下的金銀物件全部沒收,然後就打發她的兒子來接她回鄉。長興侯府是再也留不住這等婆子了。
孫嬤嬤哭號著不肯走了,可是這次孫嬤嬤犯下的事不同以往,楚錦瑤早就稟報了楚老夫人。一個婆子而已,楚老夫人壓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由著楚錦瑤處置。孫嬤嬤見楚錦瑤軟硬不吃,私下找人求爺爺告奶奶都沒用,孫嬤嬤徹底慌了神,隻好來找趙氏。
趙氏這些天本就氣不順,看什麼都覺得煩心,而楚錦瑤還這樣發落她的人。即便是孫嬤嬤做錯,楚錦瑤也該來求趙氏,讓趙氏出手懲治。結果呢,楚錦瑤二話不說,自己把母親送下來的教養嬤嬤打了一頓,還囂張地要送出府外,這成何體統?
趙氏沉著臉說:“就算孫嬤嬤做的有什麼不妥,你也該來請示我。你自作主張就要將嬤嬤送走,在你心裡,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楚錦嫻皺眉:“母親,不過就是一個下人婆子而已。”
“就算隻是一個下人婆子,那也是長輩賜下的人。你長這麼大,可曾見過哪家晚輩,敢發落長輩賜下的教養嬤嬤?”
楚錦嫻無言以對,楚錦瑤忍不住說:“她偷偷在我的荷包上動手腳,她哪裡有資格做教養嬤嬤?這個婆子為老不尊,心思惡毒,怎麼就不能打她了呢?”
玲瓏也勸著說:“夫人,五姑娘說的不錯。雖說尊老愛幼,但是既然孫婆子為老不尊,怎麼還能要求五姑娘像原來那樣敬重她呢?”
趙氏眼睛掃過玲瓏,掃過宮嬤嬤,掃過楚錦嫻,最後落在楚錦瑤身上。趙氏當然認出來了,說話的丫頭是老夫人賞的,也是,楚錦瑤身邊有楚老夫人排下來的體麵人,為什麼還要在乎她這個母親?
楚錦嫻是這樣,如今連楚錦瑤也是這樣!這兩個丫頭說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可是一個個心都向著楚老夫人!趙氏氣不打一處來,她的大女兒一出生就被抱走,兒子是家族繼承人,早早就和她隔離開,生怕內宅婦人養壞了唯一的長房嫡孫。這些年來,趙氏身邊唯有一個楚錦妙而已。她們娘倆相依為命,眼看楚錦妙漸漸長大,在她身邊待不了多少時候,然而即使這樣,楚老夫人竟然還要將楚錦妙送走?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婆婆這樣磋磨?連著她的兒女都不和她一心。趙氏都不敢奢望其他,她甚至不再指望楚錦嫻和二少爺能和她這個母親親近起來,她隻是想讓不是親女勝似親女的楚錦妙承歡膝下,在她身邊度過最後一段閨閣時光而已,難道這樣也不行?
趙氏眼眶一紅,險些又落下淚來。她對楚錦瑤說:“當年把你落在外麵是我的錯,你何必遷怒到妙兒身上?她隻是愛嬌好強,愛使小性,你何必總是咬著她不放。你們一個是我的親女,一個是我養了十三年的閨女,怎麼就不能像姐妹一樣,好好相處呢?”
楚錦瑤有些驚訝,驚訝之餘是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感。她就知道,楚錦妙被罰到府外,趙氏一定會把賬會記到她的身上。楚錦瑤說:“這是祖母的決定,我也無能為力。”
“要不是因為你在老夫人麵前說了那句話,妙兒她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副田地?”趙氏恨恨地一拍桌子。趙氏現在還記得,當時楚老夫人都打算大事化小了,楚錦瑤偏偏在這個當口添了一句話,老夫人被挑撥地大怒,這才重重懲罰了楚錦妙。趙氏很是埋怨楚錦瑤:“我也不指望你替她說話,但是孰親孰外你總分得清吧?你不向著自己人就罷了,竟然還暗中使壞,挑唆著老夫人加重懲罰。當初你被老夫人打手心的時候,妙兒可沒有這樣落井下石!”
聽到這裡就是楚錦嫻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喝道:“母親!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是什麼樣的?”趙氏也憤怒地喊了回去。
楚錦嫻語塞,當下真是又氣又恨,楚錦嫻說:“祖母下了禁口令,不許我們到外麵說,我也不想搬弄口舌,免得就像我蓄意說她壞話一樣。母親你隻要知道,當初祖母請家法,包括這次,都是另有隱情。”
趙氏冷笑:“我替妙兒鳴不平,你們說此事不是這樣,可是我一旦問到底是怎麼樣,你們就說另有隱情,不能告訴我。你們自己說說,你們這話,能站得住腳嗎?”
饒是楚錦嫻的性子都被氣的不行,她皺著眉正要說話,卻被楚錦瑤按住手:“姐姐,算了。”
不用說了,沒用的。
楚錦嫻回頭看楚錦瑤的臉色,發現她非常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種預料之中的鎮定。楚錦嫻一時仿佛喉嚨中被塞了棉花,竟然說不出話。她最終歎了口氣,端起袖子,扭過頭不再爭辯。
楚錦瑤站起來,周全妥當地給趙氏壓手行了個萬福,然後說:“母親,今日是初二,大過年的,女兒不想惹您生氣,就先告退了。祝母親玉體金康,福祿增華。”
楚錦瑤說完就和楚錦嫻相攜出門,趙氏的眼神略微往這邊偏了一偏,但最後還是紅著眼眶,強硬地將臉轉到另一邊。
楚錦瑤和楚錦嫻從趙氏屋裡出來,經過這麼一遭,姐妹二人誰的心情都談不上好。楚錦嫻和楚錦瑤並肩往榮寧堂走,楚錦嫻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她一時接受不了和楚錦妙分開,日子長了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暗自記恨。”
“怎麼會。”楚錦瑤笑了笑,輕飄飄地說,“我怎麼會埋怨母親。”
楚錦嫻一聽這語氣就想歎氣,這樣平靜,這哪能是好兆頭?楚錦瑤和趙氏的母女情分眼見越來越傷,然而這種事情,局外人又能說什麼?楚錦嫻隻能說:“好在楚錦妙很快就要離府了,等把她和母親隔開,慢慢就會好了。”
楚錦瑤不甚在意地點頭,希望吧。
雖然這樣說,但其實楚錦瑤自己都不抱什麼希望。如果說原本她和趙氏還可能相處出一些母女情來,但是經過這回,楚錦妙因她之故被發配到外麵,趙氏必然怨毒了她。她和趙氏的母女感情,恐怕是徹底沒有可能了。
然而即使如此,楚錦瑤也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楚錦妙做錯事情,合該被懲罰。
她們兩人正走著,突然看到對麵跑來一個喜氣洋洋的小丫鬟。丫鬟看到她們,連忙停下來說道:“大姑奶奶,五姑娘,可算找到你們了!姑太太來了,現在正和姑爺在榮寧堂給老夫人拜年呢!”
楚錦瑤和楚錦嫻雙雙一愣,姑母楚珠來了?
她們倆緊趕慢趕地往榮寧堂走,剛進門就聽到楚珠那獨特的高亢聲音:“……娘,我們家老祖宗和王妃商量好了,我們家的姑娘她們每個都喜歡的不行,但是給縣主做伴讀,總要合縣主的眼緣,所以隻能忍痛割愛,隻留了錦妙和五姑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