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來懷陵郡王府做什麼呢?
楚錦瑤“失手”砸了太子之後, 來不及思考太多,就被驚慌的下人帶到前廳。才不久前老夫人還在這裡宴客, 然而現在用飯吃酒的痕跡已經全然抹去, 廳堂裡還換上了新的熏香,將方才設宴的氣氛壓了下去。楚老夫人帶著護額,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身,她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媳和眾多做客的夫人, 畢恭畢敬又有些戰戰兢兢地給秦沂行大禮:“老身見過太子殿下。”
隨著老王妃的動作, 其餘女眷也跟著拜倒在地。楚錦瑤和其他幾個姑娘剛剛從花園剛回來,見了這個場麵,隻能匆匆忙忙隨著行禮。
眾人山呼千歲,接連跪倒, 從外麵隻能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其中甚至有足以做秦沂祖母的長輩。而秦沂麵對這些卻毫無拘束, 他從容地站在跪伏的人群麵前,眼神平靜,身姿如竹。老王妃和郡王妃都換了正式的誥命禮服, 身後的郡王、世子等人也穿著綴著補子的品級衣裳,隻有秦沂一個人身著常服。即使如此, 秦沂的氣勢也絲毫不弱,反而因為不甚在意的姿態,流露出一種上位者的疏離清冽。
仿佛他天生就該站在那個位置。
秦沂輕輕頷首, 道:“老王妃不必多禮, 快快請起。”
秦沂話音落下, 他身後的小太監立刻上前,很有眼力價的將老王妃扶起,身後的郡王妃等人也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站直。等眾人都站妥後,老王妃說道:“太子殿下,寒府何德何能,竟然能得殿下大駕?殿下駕到,為何不提前通知,好讓我們出府恭迎。今日這樣,實在是怠慢了殿下。”
秦沂說:“老王妃客氣,我聽聞老王妃壽辰,這才前來給老王妃賀壽,若是因此打攪了老王妃和郡王準備壽宴,那就是罪過了。”
老王妃自然好一通卑謹謙虛。老實說,秦沂這一手突然襲擊,還真把她打了個措手不及,誰能想到,這位皇太子竟然玩起微服出巡呢?直到這一行人進了太原地界才著人來通傳,懷陵郡王聽到音訊簡直嚇了個半死,他連家都來不及回,隻匆匆忙忙遣了個小廝回來報信,自己穿著官服就出去了。等好不容易追到太子,這位太子不肯聲張,隻說勿要擾民,就這樣悄悄進城。
懷陵郡王府離太原不遠不近,秦沂推說來賀壽,不想驚動更多人,於是沒有去太原接見知府,反而直接就朝王府走來。懷陵郡王能怎麼辦,他隻能按著太子的意思,一路不曾鳴鞭開道也不曾內監呼喝,幾乎是悄無聲息地進了府。
如果太子此行穿著儲君製服,那無論如何都要用大禮從王府正門恭迎,可是秦沂微服出行,倒也沒有那樣講究,所以直接從側門進入,穿過花園,就到了前麵的主宅。懷陵郡王路上還在自我安慰,正好他們花園景致不錯,人也少,並不會失禮衝撞。可是懷陵郡王怎麼也沒料到,他們路上恰好遇到了遊園的小姐,還險些讓人砸了太子!
懷陵郡王都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怕!
好在太子看起來並不怎麼計較,懷陵郡王和老王妃對著太子謙讓一番後,就恭敬地將太子請入主座,懷陵郡王、老王妃陪坐在側,再下首坐著隨行的官員,世子林熙遠站在懷陵郡王身後,郡王妃恭立在老王妃身後,其他人都安靜地端著手,微低著頭跟在後麵。
這種場合,就連世子和郡王妃也不夠資格坐下,楚錦瑤這種未出閣的小姑娘就更不必說了。她們站在最後,前麵黑壓壓堵了許多夫人太太,一抬眼隻能看到五顏六色的衣裙。不過站在後麵也有好處,楚錦瑤微微低頭,讓前麵的夫人牢牢將她擋住,然後就放心地走起神來。
雖說男女大防,楚錦瑤作為未出閣的姑娘,不適宜見父兄之外的外男,可是太子這種級彆的天潢貴胄顯然不能用禮法來束縛。太子降臨而闔府人員沒有出來迎接,這才是要命的大罪。
秦沂坐在最上首,聽老王妃小心翼翼地說一些討好話,他微有些走神,他方才隱約看到楚錦瑤了,現在她站哪兒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而楚錦瑤這時候,歪過身從夫人們的間隙裡,偷偷瞅了一眼秦沂。隔著重重衣袂,誰都沒有發現她的視線。
楚錦瑤仔細打量了好幾眼,心裡卻在想,世上為什麼會有長相如此相似的人呢?
她的腦子裡突然湧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莫非,齊澤和太子是一個人?
楚錦瑤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臉色控製不住地變得刷白。她趕緊左右看了看,發現大家的視線都凝聚在前方太子身上,並沒有人注意到她,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等心情平複後,楚錦瑤反倒有心情思量起這個猜測的真假。
她仔細推敲了很久,還是覺得不大可能。太子是龍裔,有龍氣保佑,這樣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默不作聲地出現在千裡之外的太原,還真好投在長興侯府裡?齊澤出現的時候是正月末二月初,那個時候,太子還在邊關抗敵,那麼多人都看見了,太子又沒有□□之術,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而且,楚錦瑤以局外人的眼光看這兩人,也覺得齊澤和太子性格並不相像。太子清貴高華,疏離威儀,一看就是天生的龍子皇孫,和齊澤那種嘴欠又討厭的性格一點都不一樣。
最重要的是,太子是個人啊,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眾人麵前,怎麼會是精魂呢?
楚錦瑤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測得不錯,就是這樣。至於齊澤和當朝皇太子長得很像……可能太子是龍子,天生就有神靈庇佑,所以,齊澤這個玉佩精才會投生成太子的模樣。
這個想法瞬間征服了楚錦瑤,她整個人也如釋重負,心情迅速晴朗了起來。楚錦瑤暗暗嘲笑自己,沒事淨瞎想些什麼,竟然覺得她的玉佩精會是皇太子,實在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楚錦瑤放下負擔,這下才有心情觀察周圍的人。郡王妃帶著縣主站到前麵去了,所有姑娘都站在後麵,被堵得嚴嚴實實,唯有縣主有機會在太子麵前露臉,其他幾家閨秀控製不住地露出羨慕嫉妒的神色,楚錦妙更是不住伸脖子往前看,不知道她到底想看什麼。
太子和老王妃、懷陵郡王坐了一會,很快隨行官員就提出太子舟車勞累,應當早些歇息。老王妃一口應下,並盛情邀請太子在郡王府落腳,太子微微推辭了幾句,就應下了。
郡王府的眾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意,郡王妃尤其高興,眼角眉梢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懷陵郡王和世子親自陪著太子去後麵安排好的住所,老王妃本來也要同去,被太子和眾人勸住了。
等太子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後,老王妃擦了把汗,由丫鬟扶著坐到羅漢床上,不住地喘氣。見老王妃這樣,其他夫人太太都識趣地告退。太子的突然駕到打亂了許多人的步調,夫人們也需要趕緊回家籌備一下。
等屋裡隻剩自家人後,老王妃問郡王妃:“那個院子當真妥當嗎?可不要缺東少西,怠慢了太子殿下。”
“娘你放心,我剛接到消息就讓人到後麵收拾華章院去了。我們當時建這個院子本就是預備給太子的,雖然後麵太子傳信說不來,我也沒有耽擱華章院的修葺,現在好了,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老王妃點頭:“你做的好。若不是你提前準備好,我們今日就要失禮了。”
郡王妃美滋滋地笑著,她當初對華章院那樣上心,還不是為了讓她的女兒當太子妃,這才對太子的一切事情都儘心不已。本來依去年傳出來的口風,太子是不可能來太原暫住了,沒想到峰回路轉,太子當真降臨她們郡王府,還要在此暫住幾日。
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郡王妃人雖然站在這裡,但心思早已飛回後麵。郡王妃不住地想,她要將寶珠打扮成什麼模樣,才能吸引太子的注意?太清淡了丟份,太濃豔了又顯得刻意,這下,饒是郡王妃都為難了。
老王妃和郡王妃說話,楚錦瑤幾個姑娘就站在隔扇外聽。老王妃和郡王妃熱切地討論了一會,越說越覺得刻不容緩。郡王妃親自站起身,出來拉縣主進屋,郡王妃拉著縣主的手,看到她們幾個人,敷衍地笑了笑:“你們還站著呢,今日忙了一天,你們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楚錦瑤求之不得,她立刻壓手道了句萬福,就帶著丫鬟往外走。而楚錦妙卻很不高興,腳步猶疑,不肯離開。
她才不要走!平日裡總是拘著她們,讓她們全天陪在縣主身邊,現在要商量正經事了,就將她們趕走?楚錦妙不情願得厲害,磨蹭了半天都不動,可是她到底不敢公然忤逆郡王妃,最後還是撅著嘴,跟隨著眾人出門。
郡王妃保持著笑意目送她們離開。郡王妃多活了多少年頭,怎麼能看不懂楚錦妙的小心思?她隻是懶得點明罷了。老王妃原本不同意讓楚錦妙進來做伴讀,是郡王妃一力堅持,還有楚珠賣力擔保才成功的。郡王妃知道楚錦妙這個丫頭心術不正,鬼點子多的很,可是那又如何,有郡王妃在,楚錦妙一個毛丫頭還能翻了天不成?反倒是將這樣一個磨刀石放在縣主身邊,給縣主磨一磨爪子,才是真正物儘其用。
郡王妃略有些譏諷地從楚錦妙背影上掃過,不可避免的,她的眼風掃到了楚錦瑤。
郡王妃笑容微微一滯,和婆婆的想法不同,郡王妃中意楚錦妙,卻一直都不願意將這個五姑娘留在女兒身邊。同樣時間進府,這才過去多久,寶珠更喜歡和楚錦瑤親近,就連府中下人也對楚錦瑤風評上佳。這樣的行事手段,再加上楚錦瑤這張臉,沒法讓郡王妃不介懷。
“娘親,你在看什麼?”縣主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不解地問。
郡王妃回過神,對著唯一的女兒笑道:“沒什麼,娘在思考事情。你不用管這些,娘會都給你安排好的。”
縣主一聽,當真放下心來,大大咧咧地想自己要如何玩。郡王妃看著無憂無慮的女兒,心裡想道,沒事,珠兒還小,讓她再快活一段時間,以後再教也來得及。
楚錦瑤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很平靜地讓桔梗換一盞熱茶上來,今天這事一環接一環,她站了許久,腰都酸了。
桔梗換上了熱水,玲瓏將新茶捧給楚錦瑤,眼看著楚錦瑤喝了半盞,她實在忍不住了,問::“姑娘,你對今天的事,就沒什麼想法嗎?”
楚錦瑤抬頭看玲瓏:“該有什麼想法?”
玲瓏一時語塞:“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今日我們見到了太子呢!”
“那又如何。”楚錦瑤心說,我還和太子對視了一眼,並且險些將東西扔到他身上呢。
自然,楚錦瑤是不會主動提及這件事的。今天老王妃事情多,一時忘了這一茬,她自己再提,豈不是上趕著找罵?
“姑娘,太子來了,我們……”
“玲瓏。”楚錦瑤微微加重聲音,眼神如有實質,沉沉盯著玲瓏,“有野心是好事,可是如果光有野心,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手段和身份,那就是笑話了。”
楚錦瑤放下茶盞,既是在說玲瓏,也是說給屋裡的宮嬤嬤、桔梗聽:“我們是什麼身份,祖母讓我們來做什麼,你們應當比我清楚。老王妃和郡王妃對我們好,概是出於縣主伴讀這個身份,一旦我們越過了這條線,你說郡王妃會怎麼樣?”
玲瓏已經聽懂了,她跪下磕了一個頭,說道:“奴明白了,是奴鬼迷心竅,險些走入歧路。謝姑娘提醒。”
“你明白就好。”楚錦瑤沒打算嚴懲玲瓏,見她想通了就讓玲瓏站起來。出門在外,自己人齊心是最重要的,何況雙拳難敵四手,楚錦瑤還要仰仗玲瓏,所以更不會在這種關頭給自己人找不痛快。
楚錦瑤敲打了玲瓏之後,就不再提這件事,而這幾天外界的熱鬨也讓楚錦瑤想不起這種小插曲。本來懷陵郡王府的老王妃過整壽就是大事,現在還迎來了太子,整個太原都因此沸騰了。從太子到來的第二日起,前來給老王妃送賀禮的人足足攀升了一個台階,這次上門的可不是管家,而全是當家老爺。老爺們放下賀禮,和老王妃說幾句祝壽辭後,總會十分順路地拐到太子住所,給皇太子請安。
就連楚錦瑤的熟人也來了,雲織繡莊的魏大掌櫃也親自攜子造訪,魏掌櫃和懷陵郡王府幾乎沒有相交,這種時候也上門賀壽,意圖委實明顯。
因為知道楚錦瑤也在懷陵郡王府,魏掌櫃這次上門,順道把這個月的分紅帶上了,同行而來的,還有一個完全想不到的人。
楚錦瑤接到下人的通傳,幾乎以為她自己聽錯了,她忍不住再次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回五姑娘,魏大掌櫃說有東西帶給姑娘,因為時間有限沒法當麵來見姑娘,於是就托店裡一個姓蘇的娘子過來。”
楚錦瑤蹭地站起來,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她在哪兒?”
“已經從西側門進來了,現在估計在路上。”
楚錦瑤大喜,她匆匆忙忙說了句:“玲瓏,給這位姐姐備些散銀,請姐姐吃瓜果。”她自己都來不及留下說些場麵話,提著裙角就往外跑去。
楚錦瑤一路朝外跑,果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蘇慧。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楚錦瑤眼眶立刻濕了。
“姐姐!”
蘇慧也看到楚錦瑤,她快走兩步,拉著楚錦瑤看了片刻,然後就嗔怪她:“你怎麼跑出來了?這裡人來人往,你又是個不認路的,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怎麼會!”楚錦瑤知道蘇慧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她也不生氣,拉著蘇慧笑道,“我聽說你隨著魏掌櫃一起來了,我實在等不及,就自己出來找你。正好,還真讓我找到了。”
蘇慧笑道:“我既然大老遠來了,就一定會見了你再走。行了,先回去吧,這裡彆人還要走路呢,我們不要杵著。”
楚錦瑤開開心心地挽著蘇慧往小院走,路上小聲地和蘇慧交換境況。去年冬天楚錦瑤讓魏掌櫃去找蘇慧,後來蘇慧的丈夫隨著魏良來了一次,確定了消息的真假後,蘇慧一家就從鄉下搬到了太原。楚錦瑤早就知道蘇慧來了,可是她在長興侯府裡,不好出門也不好讓蘇慧進來,後來又被送到懷陵郡王府做伴讀,相見就更遙遙無期了。
沒想到這次,魏掌櫃思慮地這樣周全,竟然直接把蘇慧也帶來了。自從長興侯將楚錦瑤帶走,轉眼一年有餘,這還是她們姐妹第一次見麵。
楚錦瑤有時候感歎,她雖然父母緣薄,但是遇到的兩個姐姐對她都不錯,親生姐姐楚錦嫻溫柔端莊,大家風範,幫著她在長興侯府裡立足,而養姐蘇慧脾氣急躁,得理不饒人,卻是個嘴硬心軟的性子。楚錦瑤對這兩個姐姐,都是真心信賴和喜歡。
楚錦瑤和蘇慧久彆重逢,越聊越開心,一路上說說笑笑,心情暢快極了。她們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人迎麵走來。
看到來人,楚錦瑤的笑馬上就淡了下來,唯有蘇慧不解地問:“怎麼了?這位姑娘是誰,你不和她打個招呼嗎?”
楚錦瑤身後的桔梗行禮:“四姑娘萬福。”
四姑娘?蘇慧有些奇怪,楚錦瑤臉上的表情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難看,既然是同府姐妹,怎麼能這樣甩臉子?她已經回到了原本的家庭,該和家裡人處好關係才是,怎麼能隨意得罪人呢?
蘇慧正打算悄悄捏楚錦瑤一把,突然蘇慧想到,楚錦瑤是五姑娘。
四姑娘,五姑娘。
蘇慧這時忍不住轉頭朝楚錦妙臉上看了一眼,頓時心頭明了。
這就是蘇家偷偷調換的那個女孩了吧,也是她血緣上的親妹妹。
這下蘇慧都尷尬了,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楚錦妙看到他們倆人之後,臉色輕蔑冷淡,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開了。等走遠之後,楚錦妙問:“那個穿著下人衣服的人是誰?後院怎麼連這種人都放進來了?”
楚錦妙說話時並沒有壓低聲音,顯然是說給她們聽的。丫鬟在楚錦妙耳邊低語了什麼,楚錦瑤和蘇慧都聽到楚錦妙冷笑了一聲,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蘇慧心裡撥涼,楚錦瑤怕蘇慧難堪,連忙說:“姐,你不要和她計較。”